常思豪怕他再追,忙上前攔住,秦絕響摸著頸間怏怏生恨,啐了一口,江石友過來打過了招呼,讚道:“秦少主好膽色呀!”秦絕響一笑:“我有什麼膽色?隻是天性不受人脅罷了!江總長別來無恙?身子又發福了哩!”馬明紹見遠處有火把遊移,多半是守陵人在四處探看,忙道:“此處不可久待,咱們還是出去說話。”秦絕響道:“管它呢!看陵的太監閑來沒事便使火銃打鳥,他們都習慣了,不當回事。”陳勝一道:“躲開為好,避免麻煩。”常思豪到一旁拔起金刀,隻見刀背上隱約可見半隻凹陷的掌印,心中一凜,默默走回來將刀插回陳勝一腰間,低頭將他挽起。幾人就近從西山口翻出,沿小道向東,秦絕響見陳常二人走得慢,說道:“大哥,換別人吧。”指了兩名銃手來架陳勝一,常思豪道:“沒關係,還是我來。”
秦絕響眼皮落低,似乎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遭人違拗的不適,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你們也是許久沒見,正好聊聊天。”不再堅持,命馬明紹在前開路,他和江石友邊走邊談,六銃手隨後相跟,把洛虎履和魏淩川混夾在當中。
山夜寂寂,月淡如遮,天地間一派青森墨色,安靜而神秘,幾人在盤腸山道上線行,秦絕響聲音響亮,放得甚開,談到他辦完喪事,平了運城、候馬兩舵的叛亂,一時聲威大振,隨即采取中興三策,順勢開始了擴充,將秦家現在的人手猛增至近三萬,聲勢遠比秦浪川中年時還盛,江石友笑容滿麵,話裏話外總是誇獎的多些,說得秦絕響嘻嘻哈哈笑聲不斷。
常思豪與他兩廂隔遠不便插言,著意行得緩慢些,與前麵拉開了距離,低聲問道:“陳大哥,他說什麼中興三策,都是什麼?”陳勝一道:“那是馬明紹針對秦家現狀提出的發展策略,簡而言之就是拓展生意發展財力,廣交朋友凝聚心力,招募人手擴充戰力這三項。”常思豪默默點頭,覺得這些策略簡單直接,也都不錯,聽陳勝一證實陳誌賓、馬明紹到京結好東廠之事確實都是絕響指派,也便放了些心。陳勝一壓低聲音道:“小豪,秦家這次擴張,全靠錢砸,主要還是往擴充戰力上傾斜,燒出來的是一把虛火,現在這孩子心越來越狂,變了很多,誰也勸不住他。”
常思豪心想:“他原來不就如此麼?”說道:“他在京郊逡巡卻不進城,說明心裏還有數,不致於狂到哪去吧。”
陳勝一不語,步速放緩又拉開一段距離,這才低低道:“他那是對百劍盟不放心,一則是查出鄭盟主和東廠走的很近,二來之前治喪之時,他和江總長已經有過密談,希望能聯合百劍盟共同對付聚豪閣,許諾秦家隻報仇,不取利,所獲一切都歸百劍盟所有,但是信傳回去,被鄭盟主委婉拒絕,他為此事也已經多次發過脾氣。”
常思豪這才明白鄭盟主在彈劍閣宴上那番話的來由,看來他是擔心秦家會走上歧途,以為自己明知道絕響的所做所為卻不懂規勸,所以才有那一說。又尋思道:“絕響心中隻有複仇,根本沒有劍家那種大局觀念,不管怎麼許好處、套交情,在人家看來,就像孩子纏磨大人一樣,眼光思想都不在一個層次,雙方又豈能達成共識?”
隻聽陳勝一道:“他借秦家擴編之機,培植了不少心腹,地位越來越穩固,權柄也越掌越牢,這倒也不失為好事。隻是前陣子卻又成立了個元老會,把一些表忠不夠熱烈的老人都提入元老會架空,剝掉了實權,連安子騰也在內。”
常思豪一怔:“安舵主當時和咱們相處得也挺不錯啊,絕響有什麼不放心?”
陳勝一歎了一聲:“他是讓人放心,隻不過,讓引雷生取而代之則更放心。”
“引雷生?”常思豪一想起他鐵塔般的大個子和身上的渦狀疤痕,心中便暖,知道他因秦自吟相救之恩,對秦家確是死心塌地,然而他是個粗豪之人,跟安子騰一比,經驗閱曆和處事都還差得遠。看來現在對於人事用廢,絕響是隻看忠心,能力倒擺在其次了。想到這忽起一念,問道:“那你呢?你該不會也……”
陳勝一笑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這一笑引動內傷,不由得輕咳出聲。常思豪停下腳步扶著他後背輕拍,雖然隔著冬衣,仍覺有骨棱硌手,顯然瘦下去很多。心中不由得隱隱不安,想要仔細看看他,然而陳勝一低頭不住咳嗽,臉龐被夜色浸暗,瞧不真切。常思豪抬頭向前望,黑森森草徑遙斜,遠沒山隈,那一線小隊將自己二人已然甩出一道山彎。秦絕響大步流星,正走得意氣風發,對為救他而受傷的陳勝一,似乎一點也沒放在過心上。
常思豪感覺到胸口有一種微微的澀痛,放眼去,山下窮村蔽落無燈無火,暗連荒田,大地與天空失去了界限,寒風洗嘯,夜色正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