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巴桑頓又急又氣,鼻孔中撲地噴出一條鼻涕,掛在唇邊,狼狽之極。
殿中四周布滿炭火櫃,並不寒冷,眾官見他這副模樣,顯然什麼在冰河裏待七天七夜都是胡說八道,各自投來鄙夷目光。
常思豪出得殿來跟隨隆慶一路向後繞行,走過殿角,忽聽他身邊一個宮女輕笑出聲,仔細看時,竟是安碧薰。隆慶笑道:“忍不住了?適才在殿上看你熬得可苦。”安碧薰笑道:“可不是?皇帝哥哥,我可從沒瞧見你有這般嚴肅的時候。”
隆慶表情寂寞:“孤家寡人,自有孤家寡人的難處,我這一張臉上嬉笑怒罵,都是拿來用的,哪如你們隨心所欲。”
安碧薰笑道:“那番僧也有趣,妝模做樣,卻癡得像個豬,我在那裏顧著體麵,想笑笑不得,把個腮幫忍得發酸,險些憋出內傷來。”隆慶笑道:“嗯,今天可是多虧了你呢。”
原來安碧薰想要聽戲,因身份不便公開,劉金吾便出個主意讓她扮做宮女陪侍在隆慶身側。丹巴桑頓在底下說自己的拙火定如何了得,安碧薰一聽,便覺這功夫的效果與道家的武火周天相似,都是鼓催自身元陽的功夫。瞧出隆慶暗暗著惱這廝,便偷將破解之法與他說了。
常思豪聽完解釋,道:“怪不得,是你在那豆腐裏下了藥吧?”
安碧薰笑道:“哪用得著藥啊,告訴你吧,他吃那盤根本不是豆腐,是豬腦。”
常思豪一怔:“豬腦?”
安碧薰瞧著他詫異的樣子:“看你身上也是道門的根基,如何不懂這個?”
常思豪道:“我隻懂些粗笨功夫,高深實是不知。”
馮保在旁一笑:“侯爺,周天是調運氣血養蓄內功的法門,有文武之分,練功前先調養津液,養足腎水,待調起心火來,卻往下降,把腎水調在上麵燒,是為文火周天。此法水火既濟,陰陽調和,因此身上不熱。而拙火則直接挑撥鼓催元氣,不調腎水。如架柴燒燎軀殼,火煉金剛。此法修起來更速,卻極易出偏差。練這功夫,氣血消耗極大,需要大量食物供給運化,此謂添柴。如果不及時補充會大大傷身,而所添之‘柴’,則以酸棗、川椒等陽性食物為上佳。豬腦是至陰至寒的東西,最能消磨陽氣,如何能吃得?”
劉金吾嘻嘻笑道:“哎我說馮公公,道門裏的玩意兒,您也學了不少啊!”
馮保道:“不敢,當初黃公公在老皇爺身邊伺候,對此道頗有心得,我也是沾花挨露,略知一二而已。”
劉金吾道:“聽說古時妒婦見丈夫娶妾,便做一碗豬腦給他,丈夫吃了,至少半月行房不利,因此不得小妾的歡心。常人尚且如此,專修拙火之人也更不用提了。”
隆慶道:“你知道的也不少嘛,平日在白塔寺假公濟私,都學著什麼了?給朕說來聽聽。”
劉金吾一聽他變了口吻,忙陪上笑容:“微臣一直嚴格按照皇上的吩咐行事,要說假公濟私,微臣可哪兒敢呢?”隆慶笑著一擺手:“行了。”劉金吾點頭躬身:“是。拙火這東西,確是耗費甚大,一般人家不是大富大貴、體格不夠強健,都不敢練。喇嘛們不事生產,需要受很多信眾的供養,才能練習此法。我在小池上人那隻學得一點拙火的根基,叫做寶瓶氣,隻修上半月便能閉住全身毛孔,一般的寒涼都不在話下,可是飲食上卻翻了兩三倍之多,心裏也焦燥,後來便不敢再練了。”
安碧薰笑道:“還好你沒練,這門功夫隻在藏區高寒地帶習練,才易成就,隻因西方屬金,金能生水,拙火一出,天地自能滋養了他們。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藏僧修拙火虹化而死,其實不是成就,而是拙火脫控反噬,引起自燃,生生地把人燒死了。”
常思豪頗覺無稽,輕輕搖了搖頭。認為練功夫竟能燒死自己,簡直是駭人聽聞、胡說八道。隻見劉金吾吐了個舌頭,又笑嘻嘻地道:“一想起那丹巴桑頓我就想笑,他最後連鼻涕都出來了,臉上還盡量保持著嚴肅,實在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