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攤牌(2 / 3)

他怔忡良久,喃喃道:“還好它是佛不是人,一個人有了那麼多手眼,隻怕心裏亂得很。”

郭書榮華道:“手眼有一處照顧不到,便丟了信息,心裏有不知道的事情,豈能安穩?”常思豪歎道:“心裏裝了太多的事情,縱然天梯就在眼前,怕也身子沉重,難以爬得上去呀。”

郭書榮華嗬嗬笑了起來:“侯爺語帶禪機,真如春風化雨,令榮華身心滋潤。”

常思豪失笑道:“督公是滋潤了,我這身上,怕要鬧起澇災了呢。”

郭書榮華抱劍在屏風後略施一禮:“侯爺妙語連珠,令榮華一時忘憂,不覺間便耽擱得久了,失禮失禮。如此請侯爺出浴,榮華暫行告退。”說著一笑擱下寶劍,步音向門邊移去。

常思豪望著那背影在白紗上化作圓暈,暗忖此人功力淵深莫測,江晚身為推夢老人遊勝閑的得意弟子,在他手下也隻走了半個回合。以自己現今的實力,假使一衝向前,抄起十裏光陰於背後刺他,會否一擊得手?

心中衡量、計算之時,忽然想起外麵所掛的六個立軸來,驀然間,心裏好像有一層窗紙在捅破。

思、則、俗、謀、技、力,這些可否理解為幾種不同的殺人方法?

力是暴力,是最笨的辦法,針對的僅是肉體。技巧的應用無非減少一些體能消耗而已。一條謀略可以在戰爭中殺死成百上千的人,而風俗呢?外族拜神多有以人命血祭,人人都覺理所應該。中原禮儀之邦,又有多少寡婦為一句聖人之言,守定貞潔牌坊,任半生灰逝,雖生如死?生命由時間一點一滴組成,那麼每年考科舉的學子們,難道不是在這規則中被剝去了生命?有多少人真正明白這個圈套,能像程大人那般“英雄今脫彀,不枉等頭白”?至於思……

程連安捧著一疊衣服走了進來。

稚嫩臉龐上的笑容如此得體,如今,這具小小的身體裏,還有多少是“他”、多少想法屬於他“自己”?他還是原來那個人嗎?

上次見麵,他還隻是個被人玩弄於股掌間的小太監,如今,他已成了某些人的“安祖宗”!

思想的轉變,在朝夕相處間,在潛移默化間。每個“成熟”的人,是否都是自己親手殺死了童真的自己?

就連絕響,都已是如此的陌生。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究竟是什麼帶來了改變?是世道影響了人心,還是人心改變了世道?

怔怔間,郭書榮華從容的步音已然遠去。

耳中,那腳步竟如此安閑。

是否因他已經設定好了機製,就此便可一勞永逸?不,他也僅是這機製中的一環。

天下何處不東廠?東廠隻是一個符號,一個代表而已。正如刺一俺答不足以平韃靼,殺一郭書榮華得到的,也隻是一時快意,無法改變天下大勢。相反,自己出手成與不成,都會被迫逃亡,失去現有的地位和話語權。由絕響來統領百劍盟,劍家義理也會徹底湮枯,鄭盟主的遺誌更無人堪繼,這天下,便永遠是東廠天下。

思想決定了製度,決定了支撐著這個世界運作的機製。要改變世界,須得改變每個自我,劍家將一切歸結於“吾”,正是直指核心。因為我們就是眾生,眾生變,方為翻天覆地。

嘩啦一聲響,他從水中驀然站起,目中凝光如鐵。

奶白湯水自他亮栗色的皮膚表麵順滑而下,程連安仰對雄偉,“咕嚨”咽下一口唾沫,將衣物高捧過頭:“請侯爺更衣。”

劉金吾、俞大猷、戚繼光都在跨院花亭,眾星捧月般圍著秦郭二人閑坐吃酒,瞧見常思豪回來,身上錦線盤花,銀衣閃閃,頗顯精神,都禁不住讚歎起來。郭書榮華笑道:“我這件衣服做得之後,向未上身,好在剪裁寬大,侯爺穿著也不嫌緊迫。”

幾人仔細瞧去,這才意識到常思豪此刻所穿與郭書榮華身上的形製、顏色、款式都很相近,隻是常思豪較為高壯,將衣服撐得更加飽滿,肩頭的牡丹便顯高了一些。劉金吾眼睛骨碌碌在兩人身上轉動,明白郭書榮華的用心,笑容不免有些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