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喝藥(1 / 3)

馨律躺在榻上,似睡非睡,想著孫守雲那句“這沒娘孩子是該誰欠誰了”,就覺心頭渾沉沉地,依稀間仿佛回到了恒山。

那時,自己還是七八歲的光景,領著一堆小師妹們,整日價繞在師父涼音腿邊跑玩。其中有個小師妹是師叔新撿回來的,個子不高,人也長得不漂亮,右手還有點殘疾,卻是天生一副笑臉,每天嘻嘻哈哈沒有愁事。其它的小師妹們漸漸地跟她玩的多了,每見她過來就會圍上去。自己又是氣悶,又是妒嫉,有一天找個別扭罵她道:“一個沒娘孩子,也不知哪來那麼多樂事!”不料這話卻傷了那小師妹的心,當晚人就不見了。大家好幾日尋她不著,後來發現,小小的屍體橫在了後崖底,大家趕忙下崖去看,隻見她臉蛋側著,半張著嘴,一隻眼已經被鳥兒啄去了,身下一潑血崩出去八九尺,也不知是失足落下,還是有心跳的。

自己被罰跪在無想堂外麵,本以為要挨一頓毒打,可是師父沒打,也沒罵,隻是下晚課一走一過時淡淡說了句:“人不怕沒爹沒娘,就怕無情無義。”打那以後,便總在半夜裏夢見那師妹幽怨地瞧一眼自己,便跳下崖去的場景,驚醒後再睡不著,便出去一遍一遍地掃院子、擦窗子,直到紅日升騰,東方亮起。笑容也少了,甚至沒了,從此懂了該如何對師妹們嗬護、疼愛、管教,有了大師姐的樣子。本以為日子一天一天平安過下去,誰成想,一切是那麼的突然,師父和師叔眨眼間都不在了。眾師妹們都不懂事,慌了手腳,自己也忽然感覺肩頭好重,明明心裏想哭,在人前卻還要板起臉,裝出鎮定的表情,要支撐起恒山一派的門麵。每到有問題、衝突、矛盾時,實在脫不過去,便引些佛典來解決、搪塞、平息,然而,那極樂世界、東方淨琉璃世界、蓮華海藏世界,都真的存在麼?師父和師叔,如今去的又是哪一世界,何方淨土?還能不能夠,傳回平安的消息?

她心中亂亂地,就這樣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院中腳步聲近,門輕輕一響,秦絕響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砂鍋托盤走了進來,用腳勾上了門,微笑道:“姐,該吃藥了。”

馨律撐著身子往起坐,秦絕響趕忙把藥擱在桌上,過來扶住,替她往腰後掖枕頭,口中連道:“輕著點,輕著點。”馨律瞧他這般謹慎過度,忍不住失笑:“瞧,我又不是琉璃做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總是這般小心。”秦絕響瞧見她笑,比什麼都高興。替她掩著被子,道:“咱們練武的人哪,往往仗著功夫,不注意身子,到老了胳膊腿不靈便,後悔也晚了。你們佛門講究臭皮囊無所謂,但是我聽徐老劍客他們說什麼了悟真我,覺得也挺對的。沒了這身子,哪能讀經?沒這身子,哪知誰是閻王誰是佛呢?”

馨律歎了口氣,說道:“你在徐老劍客身邊,可學了不少東西罷?”

秦絕響道:“哪有,隻是見了一麵而已。聽他說什麼這世上隻你我能見,能聞,能嚐之類的,還說人能思悟,有感情,這就很神奇,是大神通了,不用往外找。”

馨律點頭:“老劍客這話,真是一點不差。我即是佛,故稱我佛,至道本是簡單,奈何人心太雜,想得太多呢?”

秦絕響笑道:“原來如此!姐,我可被你點化了,說不定明兒早醒來,就會頭生肉髻,腳起青蓮,到時候拂塵一擺駕起祥雲,到金殿上準能考個狀元當當。”

馨律撲哧一笑,心想你又拿拂塵又考狀元,倒底是僧、是道還是儒啊?秦絕響又見她笑,歡喜得什麼似的,又怕她笑得厲害,牽動了傷情,便不再逗。回到桌旁,把砂鍋蓋子揭開放在一邊,左手用厚帕子墊著底托起砂鍋,右手拿了旁邊的白瓷小匙,一麵攪動一麵慢慢地吹。馨律看他這樣子還是要喂自己,忙伸手道:“來,給我自己喝吧,手腳能動,總要你這麼伺候,可不成話。”

秦絕響猶豫片刻,似乎不忍違拗,點頭將砂鍋扣上蓋,傾了一碗,慢慢遞在她手上。

馨律接過來,倒微覺奇怪。這話前幾天也說過,秦絕響都是始終拗著不給,今天倒是異常的順從。她拈起勺來在碗裏撥了一撥,藥汁稍嫌濃稠,氣味卻也沒什麼異樣。抬眼看去,秦絕響目不轉睛地正瞧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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