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點了點頭,道:“嗯,閣老這話,朕便安心了,籌措軍費不易,還當抓緊。教諭翊鈞的事,就先交給張太嶽,閣老專心操辦此事罷。”說著向下掃了一眼,目光在馮保臉上稍作停留。徐階道:“是。”馮保躬身道:“皇上,過幾天該到清明了,咱們是不是也該準備準備,到皇陵去祭拜老皇爺了呢?”隆慶恍然笑道:“唔,可不是麼?不經公公提醒,朕倒要忘了。徐閣老,你來替朕擬一道旨意,命百官都做好準備,隨朕到永陵祭祖掃墓。”徐階揖手過頭道:“皇上不可!”隆慶眉頭輕皺,隨即換了笑容道:“閣老,去年朕初登大寶,本就該去祭拜祖先,但朝中事多,始終未能成行,如今清明在即,尋常百姓都要焚紙插柳,朕身為天子,反不能祭掃墳前,恐與孝道不合。”
徐階緩緩落下手臂,垂眉低目:“皇上,古之賢君都以仁孝治天下,然孝者利親,仁者利民,民在親先,是故仁在孝先。今天子出行,士卒拱衛,車馬浩蕩,未免驚動地方,擾亂百姓。還望皇上以民為重,若要祭祖,可在太廟舉行,也是一樣。”
隆慶目光凝冷:“徐閣老,去年朕要去祭祖,你便左攔右擋,如今又以百姓為借口,難道朕到父皇陵前拜祭一番,便成了不仁不義之徒麼?”
徐階絲毫不為所動,語重心長地道:“皇上,去年正值韃靼來攻,京師防衛吃緊。如今韃靼雖退,卻又有土蠻作亂,就算不以百姓為重,皇上身係天下,也當為自身安全著想,勿令百官及老臣為難。”
常思豪道:“皇陵的情況我也知道一二,那裏地勢險要,四周環山,易守難攻,不管韃靼還是土蠻,想率馬隊突襲,都無可能。閣老何必如此擔心呢?”隆慶聞言笑道:“禦弟所言極是。此次你就陪朕同往,一來拜祭父皇,二來也正好保衛朕的安全。”
徐階瞧他這樣子,是非去不可了,打個沉吟,躬身道:“若皇上執意要去,老臣不敢違拗,隻是希望皇上答應老臣一件事。”
隆慶道:“何事?”
徐階目光向上微挑:“皇上此去祭陵當專心一意,萬勿隨興改道巡行,否則恐對列祖列宗大有不敬。”
本來隆慶登基以來一直悶在宮中,沒有機會出去走走,去年好容易想到祭陵的借口,連提三次,卻都被徐階攔了下來,如今趕上清明,正準備借機踏踏春,巡幸遊玩一番,沒想到又被他一句話直搗要害,徹底封住了門。然而又不能就此事與他理論,否則底就全漏了。訕訕一笑道:“閣老這說的是哪裏話來?祭陵須當肅慎莊重,朕豈能不知?”徐階拱手低頭道:“皇上孝悌有信,是老臣多慮了。”
常思豪瞧他二人表情洋洋悻悻,頗有古怪,一時也猜不透他們這葫蘆賣的什麼藥。等到辭別皇上出來,聽馮保解釋內情,這才明白根底。說道:“皇上在宮裏整日麵對金殿紅牆,雖有後宮佳麗相陪,卻也無非是個多妻和尚。萬裏江山說是他的,卻一眼也瞧不著,那有什麼意思?找機會出去散散心也沒什麼不好,為何這點小事徐閣老還要攔來擋去,豈不遭人嫌惡?”
馮保將朱翊鈞放下,任他跑開,道:“唉,當年英宗親統大軍征瓦剌,在土木堡被也先擄去。武宗喜歡出宮巡遊玩樂,荒廢政事,最後學人打漁,落水病亡,大禍都是因此類事起,有這等前車之鑒,朝臣們也是不可不慎、不可不防。”
常思豪目光凝遠:“看來我一味順著皇上心思說話,怕也是要被人當成奸佞了呢。”馮保向天一籲:“都說人生如戲,可人生真如戲台上那般簡簡單單、善惡分明,倒還好過了。就拿我偷帶皇上出宮去顏香館之事來說,便是擔了血海幹係,幸而化險為夷,否則還不得被當成第二個王振?”
常思豪深知這話確然如是,一時靜思無語。
朱翊鈞在紅柱後笑露出頭來:“大伴,我是奸臣,來捉我呀?”
馮保躬著身子作勢道:“來啦,是奸臣,還不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