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蚯蚓(1 / 2)

率性莫過少年華,勇酬知己,縱氣任俠。

瀟灑江湖不知家,春風得意,拂柳分花。

尚能飯否莫相答,無怨無悔,無可嗟訝。

忘情何必去尋她?心歸故裏,身老天涯。

雄駒潑風,蹄聲如湯沸,

天低雲走,雨隙日穿晴。

常思豪快馬馳出十數裏,將吳時來的車隊遠遠甩在後麵。

此番南下,與北上遼陽不同,內心裏竟有一種逃離偷安的解脫感。

天壽山頂一爭,徐階微露手段,便獲全勝。自己眼睜睜瞧著無可奈何,方知以往百劍盟經營如何不易、在這朝野江湖渦流間,鄭盟主又曾有過怎樣一種苦勉的周旋。

調動戚繼光這一小小訴求尚難實現,何況劍家宏願?

心中有事,馬速漸弛,然而困苦間又覺別有憂思,頗為隱約,令人煩躁不安。回想一下,這情緒似從長亭外道別時便惴惴在心,究竟是緣何而起呢?

四野片片新綠,花香幽然過鼻,眼前這宜人的春景,竟也讓人意興難興。

忽然間,一個念頭猶如破土的蚯蚓般,緩緩地從心底鑽了上來。

他手挽韁繩一勒,三河驪驊騮猛地一擺頭,蹄下“哧溜溜”劃出幾道泥溝,抖臀立定,躁然涮尾刨蹄。

好馬如人,才雄性必烈,極少涵養得住。此馬初逢新主能如此服帖,已算是非比尋常。

李雙吉、齊中華等人追至近前,見常思豪表情沉冷、二目凝寒,都有些不知所謂。

思忖片刻,常思豪將馬頭撥轉,又突然停住,陷入思考。隔了好一陣子,將李雙吉招近,說道:“你這就回去告訴絕響煮馬肉一鍋,嚐嚐香不香,小心燙!記著隻對他一人說,不要讓外人聽見。快去!”

齊中華、郭強、倪紅壘、武誌銘等互瞧對方,表情困惑。李雙吉更渾不知是怎麼回事,但對常思豪唯命是從,見他催得急切,趕忙點頭應了聲是,撥馬便往回奔。

常思豪望著那一騎回程的蹄影,眉心憂意深凝,暗祝道:“惜我不能回頭,但願事非如此!”

齊中華並馬過來問道:“侯爺,咱們?”

此時後麵的車隊也在追近,常思豪擺手示意不必多問,立馬在道邊,不多時車到近前停下,吳時來拉開簾往外瞅瞅,苦了臉道:“哎喲我的侯爺,您這也是慢著點兒啊,下官這屁股都要顛破了。”

瞧著他那帽歪臉皺的樣子,常思豪側目笑道:“吳大人是文官,原該四平八穩,和我這老粗同行,可要苦了您了。我這性子向來很急,總要等等停停,隻怕煩也要煩死。不如這樣,我們馬隊行的快,就先走一步,大人在後麵慢慢地跟,反正您去督導後勤,也不必太急,您說是不是?”

吳時來眨眨酸棗眼:“侯爺,咱們奉聖旨一同南下,中間分道揚鑣,怕不好吧?”常思豪道:“哦?說的也是。既如此還望大人催車馬快行,勿要落後才是。現在軍情緊急,若是慢慢吞吞,耽誤了正事,本侯可是難做得很呐。”吳時來笑容略僵,心知自己巡撫廣東是去督糧運草,常思豪到軍中是去幫兵助陣,職務不同,也受不著他的管。可是,侯爺不侯爺的倒還好說,這黑廝是在兵營待慣了的,臉變的比狗都快,真挑起火來揚手就打,張嘴就罵,自己秀才遇上兵,隻怕要吃了眼前虧。況且大事未成就起衝突,一旦中途有變,豈不負了閣老的厚囑諄嚀?手在屁股後麵撓撓,眼睛往常思豪五人臉上瞄了一瞄,陪笑道:“既是如此,就依侯爺。咱們在廣州會合就是。”

秦絕響無精打采回到侯府,腳步沉沉往後院觀魚水閣踱去。觀魚水閣三麵臨水,飛拔池上,左右環廊曲轉,閣後有小橋通往梅園。上得環廊之時,兩個婢女懷抱著被子正迎麵走來,瞧見他便左右讓開,各行了一禮。秦絕響對二人視若未見,錯身而過,未走多遠,忽然脖子一梗,猛地回過頭來:“你們幹什麼?”

二婢愣住,一個道:“沒……沒幹什麼呀。”另一婢見他盯著被子看,笑解釋道:“哦,這被子該洗晾了,我們剛給閣裏換了新的……”話沒說完,懷裏被子早被劈手奪過,緊跟著肚子上便挨了一腳,眼前一花,身子飛起來七八丈遠,撲嗵一聲,紮進池內。另一個婢子嚇得尖叫一聲,跌坐在地上。

秦絕響厲聲罵道:“誰讓你們洗的!誰讓你們晾的!滾!都給我滾!”

他小胳膊一揮,風聲嗚響,嚇得那婢子滿臉煞白,站也站不起來,一扭身兩手劃地,倉皇往外爬去,池塘中那婢子冒出頭來,“唧”地吐出口水,濕發貼麵流湯,衣裙吃水頗重,掙紮起來攪得波紋湧漾如粥。

秦絕響哪管她死活?一轉身噔噔噔抱著被子跑上水閣內室,往床上一紮,雙臂大張,劃水似地把被子往自己頭臉處攏聚成團,閉上眼貪婪地深吸深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