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沙沙輕響,傳來雨點落地的聲音,漸漸密集。
陳勝一緩緩道:“眉兒……是燕舒眉吧……那就不會錯了……唉,燕臨淵因為林夕夕的事傷情,又怨恨四姑娘騙他纏他,就此冷了心腸飄泊江湖,消蹤匿跡,想必是苦得很。知道他有個溫暖的家庭,和妻女好好地生活著,我們原不該打擾。可是,四姑娘病成那個樣子,如不讓他們見上一麵,隻怕……”他本來已經啞啞如歎,說到此處,聲音更是悲楚難繼。
常思豪聽出話裏別音,問道:“難道燕臨淵入蜀之事,與你們有關?”
好半天,陳勝一才點了點頭:“我們知道,請燕臨淵來和四姑娘見麵,他是必然不肯的,於是就想了個法子,派人出去,在他可能去換購生活用品的幾個集市散布消息,說唐門有治啞的靈藥。”
常思豪皺眉道:“大哥,你怎能設這缺德圈套……”陳勝一扭過臉去:“主意是唐根出的,可是……我也沒反對。”他呆了一呆,又歎了口氣,道:“唐門精於醫藥,也許真有的治。唐根的意思是,不管治不治得了,先把人誆來,引燕臨淵去求四姑娘。他為了女兒的病,自然會百般討好親近,這樣一來,四姑娘心情開朗,身子也就能好起來了。”
雨聲簌簌漸響,窗紙上竹影頻搖,常思豪也越發心煩起來,心想這主意真是餿得厲害,治好了還罷,若治不好,豈不大落埋怨?何況如今人家有妻有女,雙方這一見麵,還好得了麼?你們怎麼這般糊塗?隻聽陳勝一道:“我知道這主意不好,可是,四姑娘的病況日漸嚴重,也實無別的辦法。心裏琢磨著,隻要燕臨淵肯來,到時我哪怕是磕頭求懇,讓他瞞住過往,好好陪四姑娘聊幾句天,說幾句話,也不枉……”忽然間窗外響起悉索之音,緊跟著傳來物體落地的聲響。他立生警覺,衝出門去。
常思豪一撩被也扶傷下地,出來隻見窗側軟軟委著一人,烏鬢蓬鬆,腮削肉癟,麵容憔悴,鼻翼、頜弓處皺紋深刻,兩隻疲憊的眼睛略開一線,瞳仁裏灰敗如死。
簷邊雨線成簾,滴珠流玉般落入地麵蝕坑,又濺在她白襪、黑裙之上,殷殷濕透,她竟茫然無覺。
陳勝一驚聲道:“夢歡!你怎麼……”話到一半,已然說不下去。廊角竹影下有幾名唐門的侍女遠遠守著,見此情景都退散避開。
常思豪心頭暗自驚訝:“這是秦夢歡嗎?也就是半年多不見,她怎地老成這副樣子?”隻見陳勝一將她扶抱在懷中不住呼喚。過了好一會兒,秦夢歡眼中回神,這才有了意識。她無力地掙紮著:“放開!”陳勝一對她性子極為了解,知道若有違拗,一定大發脾氣,趕忙鬆手避讓,任她斜靠在地。
秦夢歡手撫被雨水打濕的牆皮,“嗬嗬嗬嗬”發出一陣毫無感情的空笑。
“四姑娘……”
陳勝一五指抓凝在空,微微打顫。
“嗬嗬嗬……哈哈哈哈——”
秦夢歡揮臂一翻身子,仰對雨簾,向無盡深空中穿望去,瞳眸中微亮的水色,將雨線映得好似天星過流。
然而那眼神裏,卻平靜得並無半點悲傷。
“當初是我坑了你,如今又來騙你,燕郎,你怎能不恨我?你怎能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