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趕忙攙住,拉過一把椅子扶他坐下,問道:“老先生,你為何非要逼我休妻呢?”
蕭伯白似有難言之隱,左思右想半天也沒個下文。常思豪道:“老人家有話請講,何必如此?”蕭伯白猶豫半天,似乎無從啟口,連連哀歎。常思豪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在別別扭扭,登覺煩躁,拱手道:“您既不便說,常某也就不打聽了,咱們後會……”沒等說完,蕭伯白已經將他一把拉住,歎道:“唉!罷了罷了……今日我便對少劍直言了罷。”
說要直言,可他眼往上翻,表情沉痛,似乎回思往事、又似乎在尋找措詞地過了好半天,這才喃喃道:“事情是這樣的……唉,當年河南洛家、四川唐門、江南蕭府,合稱武林三大世家。要說內功修為……當以洛家為首,論暗器毒藥……自是唐門稱雄,談到劍學造詣,那就得說我蕭府為尊了。想當年,在北宋景德年間……”
他這腔調慢慢悠悠,常思豪聽得差點昏倒,趕忙攔道:“老人家,老人家,咱們能不能長話短說?”
“是是是,”蕭伯白生怕他再轉身要走,說道:“那,且不說我蕭府當年顯赫的出身,也不說近二百年蕭府培養出的那幾位武學大宗師,至於我家老爺蕭鬱拾煙的事情……”他瞄了一眼常思豪的臉色,“……也就不必多言了……重要的是,自與唐門火拚一場,我府衰落了不少,這些年來在江湖上也顯得很是消沉。”
常思豪耐著性子聽著,心想:“要論衰落消沉,隻怕唐門更甚一籌,看來當年這場大仗打得著實慘烈。”
蕭伯白道:“雖然表麵如此,可是老爺卻一直不忘恥辱,時時刻刻想要重振蕭家的聲威,但是歲月不饒人,他已年紀衰敗,這擔子自然就落在我家大少爺阿月的頭上。”
杭州人習慣稱小孩時前麵喜歡加個“阿”字,常思豪不曉得這風俗,聽得嘴角抽動直想笑,心想“阿月”這名字叫得好嫩,若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是個大姑娘。
蕭伯白深深吸了口氣,繼續道:“我家阿月少爺性子本就內向靦腆……”
“撲哧”一聲,李雙吉在旁邊樂出來,見常思豪瞧自己,輕咳了一下解釋道:“咳嗯,沒事沒事,俺隻是忽然想起一首歌。”隨之歪過頭去,輕輕哼了幾聲。常思豪聽他哼的正是“姑娘美啊你身上香,鼻子是歇風的小山崗……”的調子,也笑了起來。心想蕭今拾月見著燕舒眉那副德行,比劉金吾這色中魔王差不了多少。這樣的人說什麼內向靦腆,豈非是笑話麼?
蕭伯白哪知道他們在笑什麼?呆了一呆,接著講道:“他內向靦腆,不愛說話,又被老爺嚴看死守,逼著日夜修習劍道,因此人便愈來愈冷。久而久之,幾乎一年到頭,也不怎麼開口了。加之府中盡是些男仆家丁,又不許外人隨便造訪,以致於長到十八九歲,莫說成人的姑娘,就連小女孩、老婆子,他也沒接觸過。”
李雙吉一臉的不相信,常思豪倒有些恍惚,一來因為這種冷淡的狀態符合當初絕響的描述,二來有無肝二十年如一日看護兒子的事在前,那麼這位蕭老爺子盼孫成器,十幾年守著孩子逼他練劍,也不是沒這可能。
蕭伯白道:“到了二十歲那年,少爺在老朽陪同之下來到京師,初入江湖便登上了驗證劍學的最高點,於試劍擂台上大放異彩,一舉成名。當時徐老劍客和鄭盟主準備接引少爺入修劍堂進修,可是我家少爺卻一陣陣兩眼發直,丟了魂似地神思不定。老朽當時瞧他的狀態隻怕有入魔之虞,便知會百劍盟,說我家少爺要憑一己之力參破劍道之極,拒入修劍堂,並帶著他連夜回了杭州。”
常思豪心想:“敢情當初還有這麼一段隱情。蕭伯白放了這麼一道煙霧,其實是想令試劍擂台上死傷者的親人朋友心有畏懼,不敢去找他們報仇吧?蕭今拾月殺了那麼多人,劍法之高無可爭議,武德卻未必能入得了徐老劍客的眼,破格將其納入修劍堂,除了愛惜他是個人才、想給予些引導指點外,大概也有對他加以管束之意罷。”
蕭伯白回憶往事,老臉上爬滿了憂苦:“到家之後,我們想盡辦法也沒能讓少爺恢複過來,他整個人就那麼呆傻下去了……不不不,少爺怎麼會呆傻?他隻是……隻是……”他說到這裏連連搖頭,似又找不到合適的措詞,憋得臉紅脖脹,忽然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常思豪見他滿臉自責,道:“隻是一時噎住了?”
“對對對,”蕭伯白道:“噎住了,噎住了,就像吃飯吃不對,噎了一下的感覺。人是沒有大問題的,沒有大問題的。”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額頭眼角皺紋收擠,愁容似揮不去的陰霾般又回到了臉上,繼續道:“後來,忽然有一天,家仆報說,少爺在睡夢裏常說胡話。我和老爺便潛伏在他窗外偷聽。一開始看他靜悄悄的躺著,毫沒聲息,後來我和老爺盯累了,就背靠在窗下蹲著,直等了大半夜,忽然屋中大聲吵喊:‘不對!不對!’我們從窗縫往裏偷瞧,隻見少爺躺在床上,手臂揮舞,又在喊:‘奇怪!奇怪!’,似乎心中有什麼極大的疑團,難以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