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薄冰歎(3 / 3)

劉金吾善於調動場麵,雖然熱臉貼了冷屁股,卻毫不在乎,又笑著拉常思豪問這問那,時到中午,他顧念著宮裏的事,這才起身離開。秦絕響吩咐擺酒,卻懶得瞧徐渭那副樣子,找個借口也走了。

酒桌上剩下常思豪、梁伯龍、顧思衣和徐渭四人,梁伯龍就責怪起徐渭來:“儂這人也忒拉怪哉,胡部堂是嘉靖十七年中的進士,當初到刑部、兵部等處觀政時,劉天和正任兵部左侍郎,可以說是胡少保的前輩哉。儂對人家後代這樣一副麵孔,這未免有些太弗近人情哉。”

常思豪笑勸道:“忠良之後未必忠良,賢愚不等,或有不肖。前輩如何是前輩的事,後人如何,那也得斟酌著來,青藤先生審慎一些,不算不對呀。”

徐渭好像重新認識一遍似地,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問道:“這劉金吾,你們是如何認識的?怎會如此親近?”

常思豪就把經過說了。徐渭道:“這人大有問題,還是小心些好。”常思豪道:“這話怎麼說?”徐渭道:“天下之士,多有名實不符之輩,他不辨不察先奉承一通,顯然盡是虛情客套。世人都知我感念胡宗憲的知遇之恩,他提胡少保,其實毫無憐憫痛切,意隻在引我動情,才好拉近距離。你們都沒有和胡少保共過事,聞之一歎也合本分,可他的表現就有點假了。不過這還是他年輕,以此人的鬼道,再過個一兩年,想看透他的心機,隻怕就不大容易。”

常思豪一笑:“官場上的人是這樣的,虛情客套總是難免。”

徐渭掩口忍住了咳嗽,道:“不然,你們剛才閑聊別後經過,他的問題看似不經意,卻多是事情的細節、關鍵,隻怕不是關心你這麼簡單。”

常思豪心知劉金吾是皇上身邊的人,所思所想都與自己有所不同。回想隆慶對他曾說過“你到白塔寺假公濟私……”的話,現在仔細思來,劉金吾沒事總去白塔寺,就不是玩樂那麼簡單了,不管是監察僧眾與白教的聯係,還是其它的什麼用心,顯然都是出於皇上的授意。那麼他來接近自己、與戚大人結拜、積極參與倒徐等事的目的,倒有些耐人尋味。

顧思衣給大家斟著酒,笑道:“先生就是想得多,金吾這孩子我熟得很,人還是不錯的。”

梁伯龍見徐渭虛目靜默無言,歎道:“當初青藤先生受胡少保牽連下獄,有多少舊日同僚袖手旁觀、冷眼相看,有多少朋友落井下石,揭發背叛?這人性中的醜惡平日弗顯,卻總在事情最關鍵的時候翻湧出來,讓人瞠目結舌、肺裂膽掀。先生的心情,吾是能夠理解一些的。弗是他弗信人,而是人這東西,實在太難琢磨,又太善變了。”

徐渭陷入深思,隔了好一會兒,才從回憶中拔離了目光,眼袋兜起,緩緩說道:“不錯。人生之事,難言也!臨事當多思多想,再思再想,思深想透,如履薄冰才好。”說完氣息不暢,又咳嗽起來。

常思豪瞧他表情深沉,嗓音嘶暗,知道沒有一番痛苦經曆,必不能發此慨言,點了點頭:“不過想得多,變數也多,很多事情把想法拋開,往前衝一衝,結果也許更好些。”顧思衣道:“這話說得是。以前我覺得禍是可以避的,也許示一示弱,別人也就不再來找麻煩,事實卻並非如此。這一趟若沒有你出手搭救,梁先生怕早已身首異處了,徐家掌權一天,咱們便永無寧日,小弟,咱們可要想個辦法,將他告倒才是。”

常思豪了解顧思衣的脾性,知道她逆來順受慣了,不會想報什麼仇,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倒徐沒有幫手,於是便借話引逗青藤先生出頭而已。歎道:“徐階老謀深算,處事沉穩異常,想要弄倒他還真不容易,姐姐可有什麼好的想法?不如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