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大上壽(2 / 3)

張齊兩手扶肚一回味,才覺出來剛才自己吃的都是涼菜,怪不得這般脆生。而今瞧著這滿桌熱氣騰騰油紅旺亮的美味佳肴,雙睛漸大,“咕”地打了個嗝兒,卻是說什麼也勻不出個縫兒了。

徐府管家走進院來,目光一巡,找見三公子,近前低言幾句,徐瑛笑了,隨他下去片刻歸來,手裏多了一卷紅綢。即向眾官道:“我這裏有一幅絕妙文字,不知諸位大人可有興趣一觀呢?”

眾官員料是助興的節目,都齊聲道好,也有的一聽他說是絕妙文字,等於把懸念說破,暗笑他不懂調動觀眾情緒。隻見徐瑛將手腕迎風一抖,紅綢潑拉拉展開足有半身高,露出裏麵紅底金字。仔細看時,正中央是一個鬥大的壽字,兩邊又各有四個手掌大小的壽字,最底下則是大不逾拳,小則如蛋的幾十個小壽字,這些字寫的雖都是壽,筆體卻各個不同。有懂得書法的,隻一落眼便讚歎起來,說道:“瘦金者,瘦勁也,書之易散,必以寸方小字才易彰其力度、展其秀美、亮顯精神。今此書其大如鬥,竟然舒展周致,毫無支離跡象,功力可見非同一斑。”

徐階、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都於書道頗有研究,中間這個大壽字是瘦金體,他們自然一搭眼早看出來,此時聽見這番評論,都徐徐點頭,似表認同。餘人見四位閣老如此,自然更著力誇讚,隻有王世貞在一旁靜靜瞧著,似在琢磨筆法,又似在想著什麼,不言不語。

張居正道:“這瘦金字雖好,從筆力上論,卻不如兩側這八個,尤其右邊首字骨勁力猛,肉豐氣沉,乃是唐朝徐浩徐季海的筆體,李肇《國史補》有雲:‘瘦硬易作,肥勁難工’,季海之字豐肥闊大,尤其難學,稍不留神便要落個滿紙墨豬。可是這一字觀來,不但深得季海之妙,更在工熟之上多生三分意趣,衝和之外,別有機樞。”

李春芳笑道:“叔大差矣。徐浩的楷書雖佳,卻過於穩健,殊少清逸出塵之氣。依我看遠不如右二、右四的懷素狂草、智永真草和左一的陸機隸草。尤其這隸草寫得淡樸,趣出天然,絕非其它幾字可比。”

陸機是西晉時候鬆江華亭人,與徐階同鄉,他單挑這個壽字特加誇讚,眾官自明其意,紛紛應和,都道華亭人傑地靈。李春芳見陳以勤一臉的不屑,笑道:“怎麼,陳先生,您對小可之論又有意見?”陳以勤道:“豈敢。”李春芳顧眾笑道:“先生大才,我等是遠遠不及的了,今日佳期良辰,在坐又都是至友嘉賓,先生何妨暢所欲言,令我等一開茅塞呢?”眾官都知他心思,紛紛湊起熱鬧。

“李次輔的誇獎,在下殊不敢當。不過……”陳以勤睃著那壽字帖道:“據實言之,陸機之字淡而失味,並無過人之處,今人觀之,當可一覽古風,效學無益。懷素乃釋教狂禿,智永乃佛門癡漢,不足為論。右一徐浩字隻是精熟多練,並無妙趣可言。左四所用為黃體,黃庭堅本身追求情趣,過於用奇,導致結構失和,離上乘書道愈遠,此字臨學雖妙,奈何卻難補救先天。縱觀此貼,中間的巨幅瘦金筆力彰雄,自不必說,兩邊八個壽字中,倒是右三所臨的蔡京字體雍容華貴,氣象絕佳,左二、左三的兩個壽字,更是鐵劃勾雄,盡得顏筋柳骨之妙。至於底下這幾十個小字麼,各具其態,神氣完足,倒也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