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他們,常思豪轉身回來向舷梯口上拱手道:“方兄,這趟多有得罪,在下也要告辭了,這位張十三娘和眾水手們和我是路上相識,還請諸位不要為難才好。”
方枕諾道:“常兄要到哪去?”常思豪道:“我準備回京,找皇上討個說法!”方枕諾大笑:“聖天子一意孤行,你能討來什麼說法?”一句話讓常思豪定在那裏:其實事到如今一切再清楚不過,皇上對自己、對長孫笑遲、對徐階,乃至戚繼光、俞大猷、郭書榮華,對所有人都隻是加以利用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別人為他做得再多也是應該的,誰又有資格去挑他的毛病?可事情如此,不找他去說,又能怎樣呢?怔怔之間忽然又想:我聽到的也是方枕諾一麵之辭,倒底姬野平這人如何,卻也心裏沒數。猶豫一陣,試探道:“如此,方兄可否從中安排,讓我和姬閣主見上一麵?”
一聽這話,馮泉曉登時眉頭皺起:要會麵必然要將其引入君山,豈非要被他窺盡洞庭形勢?正要說話,盧泰亨扯胳膊衝他搖了搖頭。馮泉曉心裏明白,按捺著也把目光投向軍師。隻見方枕諾隻是略微沉吟了一下,臉上露出淡淡笑容,手往下探,常思豪揚手與他握在一處,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略一給勁,借力上船。
方枕諾吩咐盧泰亨,把寶劍脅差各種隨身物件也都一一交還常思豪。馮泉曉在旁邊瞧著,默不作聲。
張十三娘本以為有一場大仗要打,卻不想橫生枝節,事情又有了新的方向。她對聚豪閣人仍是不大放心,雖然按照盧泰亨的指引確認航向操帆東進,心底卻依舊暗加提防。方枕諾走到馮泉曉近前說道:“剛才在棧橋上時,底下的弟兄們有些軍心浮動,馮大哥,煩你回去主持一下,弟兄們問起真相,你不須作答,隻須當場毫無所謂地一笑即可。”馮泉曉皺眉盯他,難解其意。方枕諾道:“當時對方人證俱全,咱們隻一張嘴,全力抗辯效果反而不佳,此事關係重大,回去我還要和大家商量一下對策。若公開真相,傳出去隻怕敵人又變生後招,反而對咱們不利。”馮泉曉微怔之下點了點頭:“是。”方枕諾道:“形勢有變,我回君山期間,西邊之事由你暫代,一切務要仔細。”馮泉曉向旁邊的盧、餘二人掃了一眼,自己一直不大服這小軍師號令,論聽話程度,這二人遠比自己為強,卻不想這當口方枕諾居然肯用自己。凝眉道:“軍師……”方枕諾一笑伸手,在他大臂上握了一握,身子貼近時口唇輕動,低低說了兩句。馮泉曉抬頭看他,眼露驚異之色,見方枕諾衝自己點著頭,表情堅決凝定,當下拱手領命不再多言,也不用小船,轉身疾奔兩步,一個猛子紮入江中,轉眼間便瞧不見了。
常思豪手撫船欄望著濤濤江水,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方兄,剛才那水寨也是你們的地盤?馮泉曉又怎知道我坐著奇相元珠號東來呢?”
一陣秋風掃過江麵,方枕諾嗬嗬一笑,迎風負手,袖帶飄搖。常思豪見一隻大手印紅通通的印在他的細白脖子上麵,正是自己掐的,心裏倒有些過意不去,尋思:“李摸雷既是白蓮十四劍雄之一,又與遊老、燕老他們齊名,怎地他這弟子好像沒半點武功?我在廳中出手捉他之時,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倒不像是裝的。”
方枕諾仰對雲天紅日,讓江風爽著頸子,直吹得舒服夠了,這才轉過身子,靠在船欄上,笑問道:“聽說秦家在山西大張旗鼓,將戰力擴充到了三四萬,不知可有此事?”
常思豪道:“我向在京師,沒回去過,也聽說有這回事,具體數字,可就說不準了。”
方枕諾笑著移開了目光,常思豪略沉一下,已明其意:在外人看來,自己是秦家核心人物,對一切都該了如指掌,這話讓方枕諾聽了,多半顯得有些不盡不實,然而自己說的偏又沒假,信與不信,那也隻好由他。隻見方枕諾道:“士別三日要刮目相看哪,別家拚命擴充人手,我們可也不能閑著。自打在下做了這軍師的職位,就著手沿江西進,如今三峽之外,兩岸英雄,大多都已歸屬麾下,預計在明春之前,更可在川中紮好根基。”
常思豪心想:聚豪閣人的確不少,可是如此拉長陣線,勢必分散力量。自打朱情江晚大鬧東廠,局麵早已變得無比緊張,你不帶著閣眾加緊防備官軍,反而大舉西進加力擴張,行事未免太張狂離譜。然而一來與他尚不熟悉,二來心裏已打定主意,一切等見了姬野平後再說,因此也不再深言。
方枕諾道:“前些日我派馮泉曉到萬州與些江湖朋友提前照會,談些合作事宜,結果他在歸途上瞧見了你,因此帶人不動聲色地墜在了後麵。本來猶豫著想查個究竟,不想你在夔門遇險,力挽江舟,他便趁機使了個小壞。”說到這兒微微一笑:“常兄大人大量,不會記這個仇罷?”常思豪道:“怎麼能呢?倒是在下出手粗魯,方兄不要記恨在心才好。”方枕諾哈哈一笑:“常兄粗的恐怕不隻是手哩。”常思豪想起自己罵人的話,臉上微紅,卻見對方一張手,掌心裏亮出一個白色錦囊來,趕忙伸手向頸間一摸,果然自己所戴的已經不見,卻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摘去的,訝然失色道:“方兄神手,不想功夫竟如此了得!”接過來瞧著他那笑眯眯的樣子,更覺納悶,問道:“你能摘得錦囊,便能摘我的腦袋,卻為何在廳上毫不還手,任我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