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索南嘉措抨擊紅白兩教之事,火黎孤溫心裏對他一向反感,所以剛才看他生命垂危,始終也沒動地方。最終之所以肯舍藥相救,主要是不忍看常思豪著急。此時聽了這話,倒是十分符合佛理,而且他寧可一死也要救燕淩雲,自己卻因種種情由百般猶豫不肯救他,相較之下,顯落下乘。上前一步合十道:“上師智識如此,必不會妄語妄言。看來紅白兩教之中,多半確有人不守戒律,並非你在造謠。小僧一向對上師懷有成見,實在慚愧之至。”索南嘉措笑道:“一些小小誤會算得了什麼?倒是師兄具大智慧,精修佛法之餘更研製各種獸藥廣為傳播,不知令多少家牧民受益,小僧一直渴仰師兄德名,今日相見真是福緣非淺。”
常思豪對他們教派相爭的事也略知一二,此刻見二人如此客氣,心裏大覺敞亮,知道他們都是宗教領袖,如果彼此欣賞,將來紅教黃教、韃靼瓦剌之間也必能融洽無間,這倒是一件大好事了。問起別後情況,火黎孤溫言說自己改走旱路之後速度略慢一拍,到了湖邊雇船上君山,不想離岸不遠時,船底卻漏了,船家跳水逃生,自己一行喝了個大肚漂圓,蘇醒過來時已被四馬倒蜷蹄捆得像待宰羊羔一般,原來中了聚豪閣水兵的圈套。那些人抬了他們去見頭領,路上經過洗濤廬,正遇上朱情江晚一夥在守靈,審問之下,知道他是來參加五方會談的,本想殺之了事,他忙說瓦剌對大明疆域沒有興趣,隻是想和韃靼爭雄,最後和朱情等人達成了負責牽製韃靼後方的協議,承諾聚豪起兵成事後,新政權與瓦剌通好,開茶馬市互利互惠,公平交易,雙方這才握手言和。設茶備酒正要款待,有人來報,說總寨打起來了,這才和朱情五人一起趕過來。
常思豪明白朱情江晚等人雖然有意反明,卻不願借助外族力量,又怕他們趁虛而入,多半因此才想出這麼個主意拉攏火黎孤溫,要打要殺大概也是嚇唬人來著。當下也不點破,笑道:“國師流年不利,屢遭水厄,看來得好好給龍王爺燒幾柱香才成。”
這時身後有人走過來道:“火黎國師,索南上師,兩位好,索南上師,您的傷不要緊吧?”
常思豪回看拱著手微笑的正是方枕諾,火又騰了起來,責問道:“遊老劍客已經故去了?路上你怎麼沒和我說?”方枕諾歎道:“遊老赴京時候,在河邊與郭書榮華對了一掌。當時勉力撐住,船走遠了倒下,大夥才知他受了內傷。回來後,他一直在洗濤廬內休養,不想後來竟……唉!”常思豪默然,心道:“記得當時遊老表麵從容得很,原來是在硬撐,我卻沒毫沒留意。不知郭書榮華瞧沒瞧出破綻?”目光散亂中往後搭去,忽然奇道:“咦?人呢?”
方枕諾問:“什麼人?”
常思豪道:“小雨啊,就是那位明妃……那個小尼姑。”方枕諾道:“哦,她執意要走,我挽留不住,已著人將她們送出總寨去了。”拱手道:“國師,上師,侯爺,咱們到閣中敘話。”常思豪道:“你們先聊著,我去去就來!”
銀波逐月走,碧水卷星潮,港口上紅燈血照,棧橋平遠,濤聲肅穆雄壯。
白教眾僧登上大船,鬆繩解扣,正要起航,卻聽後麵有人喊叫,裂山小道上瘸瘸拐拐奔下一個人來,上了棧橋。
荊零雨一見身形便知是常思豪,皺了皺眉,道:“不用理他,咱們走!”
巴格紮巴到船欄邊探手去抽舷梯,忽聽“篤”地一聲,一柄長劍飛來,橫插船幫,卡住了梯子。
常思豪拔劍一踩,翻身而上,急切道:“小雨,你怎麼真的走了……難道你真要去西藏做尼姑不成?”伸手來扯荊零雨的衣袖,卻被她一甩手掙開。丹巴桑頓、波洛仁欽、烏裏班圖身形一晃,都護在荊零雨身前,巴格紮巴怒指道:“狂徒!膽敢再對佛母無禮,便要你好看!”
常思豪哪裏管他?伸手一撥又往前來。四金剛早怒,雙掌一分便要攻上,卻聽荊零雨沉聲道:“好了!你們先進艙裏去罷。”
四大金剛回頭瞧了一眼,各自麵帶難色,又不敢違背佛旨,收掌後退,和眾明妃把傷者抬入艙中。
荊零雨背過身去,緩步走上船頭,淡淡道:“你來做什麼?”
常思豪欲言又止,側頭看無人偷聽,水手們又都較遠,這才插劍入鞘,湊近了些,低聲道:“小雨,你做的我全都明白,可是這戲再往下演,可就不成話了。”
荊零雨道:“哦?誰說我在演戲?”
常思豪聽她聲音沉悶得如同老婦,一時大不適應,邁步上前,站在了她側麵,眼睛瞄帶著艙口,壓低了聲音道:“丹增赤烈武功非人能敵,因此你用話頭套住了他,引得他拙火反噬,虹化自溶,別人雖不明白緣故,我卻清楚得很。”
荊零雨眉鋒微挑,向他望過來。
常思豪道:“開戰之前丹增赤烈的瞳仁還是青色的,拙火提起之後越戰越勇,顏色就漸漸地變了,後來甚至金澄澄的閃光,別人在戰鬥中或不注意,我受傷後觀戰卻看得極清,知道那絕然不是燈光的映射。”
荊零雨寒著臉道:“那又怎樣?”
常思豪道:“前者我在海南與吳道祖師見過一麵,他曾說過,密宗拙火修法會令瞳中變色,由黑轉青,功夫深入又會由青轉黃。那時極難控製,一個不慎就會五內俱焚、七竅射火而死。丹增赤烈摔姬野平那一下用盡全力,身上卻也挨了七大高手聯合一擊,想必那時體內拙火便已不穩,否則以他的武功,將七人震飛之後,完全可以出手將大家一一殺死,可他卻在火黎孤溫那幾句沒有說服力的勸言下,放棄了行凶。後來見弟子要被斬首,也隻是說了句‘你敢’,顯得很是外強中幹,多半那時體內已經火潮澎湃,正在勉力壓製。後來他聽自己的雄色寺被燒,心神更是不定,想必你也看出了問題,這才及時站了出來,小雨,今天大夥兒的命,都是你救的啊!”
荊零雨麵冷如冰,不置可否。常思豪道:“西藏僧人向來以為虹化是證道有成的自然結果,那丹增赤烈不知就裏,大概還真以為自己開悟了,他殺人如麻,死也活該。”說著又往前貼了一貼:“剛才在路上我就想好了,現在這些白教弟子都很聽話,你就讓他們自己回去,好好念佛,切不可讓藏巴汗出兵侵略就是,你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