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枕諾使個眼色,朱情也隨之躍上,呼哨起處,水手們使槳一撐,船頭偏去,緩緩離岸。
姬野平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麼,回盯棧橋——方枕諾衣角如旗,隨風抖獵,瘦細的身影在夜色中半明半暗——他大聲喊道:“你怎麼不上來!”見無回應,又喊道:“小方!小方!”
方枕諾也不瞧他,向後隊頻頻揮手,一條條快船從棧橋下迅速滑出,擁著姬野平的坐船,駛入洞庭。
到了湖麵上船隊加速,離港愈來愈遠,姬野平悶火坐低,轉圈詢問,楚原、胡風幾人麵麵相覷,都搖頭說不知軍師為何如此安排。朱情道:“戚繼光在北地練的兵未必能習水戰,秦家人更是如此。依我看軍師的意思是:他們來與不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隻有成功突圍出去咱們才有翻手的機會。而坐守孤島,絕非久計。”
姬野平道:“要突圍也不該去打調弦啊!”
朱情道:“照常理說,是該走城陵磯,但那裏是洞庭出口,隻怕郭書榮華會親統大軍封鎖,難以突破。調弦口雖然逆水,防範上可能會放鬆一些。”姬野平道:“虧你還總說姓郭的聰明,聰明人能想不到這一點?隻怕他倒會在調弦設下重兵埋伏,依我看,咱們要打,也應立刻改道東北奔城陵磯。咱們的船快,隻要不戀戰,借水勢衝出去到了江麵上,任他千軍萬馬也追不上了!”他見幾人沉吟起來,表情中都有些“這倒也是”的意味,當時就要起身下令,江晚急忙攔道:“不可!改道城陵磯必然經過嶽陽水麵,官軍都在那邊,縱能殺透重圍,損失也必慘重,即便捱到城陵磯口,後有追兵,前有堵截,豈有勝算?方軍師年紀雖輕,可是智謀遠在你我之上,他這麼做必有理由,咱們還是不要輕易更張才好!”
聽了這話,姬野平也有些恍惚,自入聚豪以來,方枕諾的謀劃設想確實周道細致,革去許多弊端,因此自己才對他十分信任,而今這情況,三千多兄弟的命都在自己手裏,決策不慎很可能導致全體的滅亡,這可不得不慮。
何夕道:“你們不管怎麼選都是走水道,其實陸路又有何不可?在嶽陽沿岸向東突破,隻要避開城關主力,衝出去不成問題。南下若有三湘水軍封阻,那就繞遠往西拐個彎,等到古田聯係上韋銀豹,全起義軍兜底北上,不但能打俞大猷一個措手不及,更可複奪君山。”
朱情對地理極熟,略一盤算,便點頭表示此法可行。楚原、胡風沒有指揮作戰經驗,雖聽三師弟分析得不錯,目光裏還是猶疑多過確定。姬野平瞧大夥表情不一,躁然道:“這小方一路急三火四,話也不說清楚點!”忽然打個愣神,往懷裏摸去,掏出那封書簡來相了一相,就去撕那封皮。江晚攔道:“軍師吩咐到了江麵上再打開,怎可現在便看?”
姬野平一甩胳膊:“得了吧!又不是什麼錦囊妙計!”身子背過擋住風,一把撕開,打火摺觀看,卻忽然“咦?”了一聲。
朱情幾人見他麵色如此古怪,也顧不得許多,都聚頭來看,隻見上麵頭一句寫的是:“官軍真正主力不在洞庭……”登時也都一怔。
繼續看時,上麵寫道:“……此刻他們必將重兵聚於江西,由郭書榮華帶隊攻打廬山。兄當以大船開路,溯監利北上東折,到洪湖邊自有兄弟接應。君山方麵倘若醒悟過來,料兄抄近行遠,追之不及,未必便追,隻是前路恐有阻軍設卡,或郭聞訊分兵,兄宜遠探輕推,切不可急驅冒進、致陷重圍。另,五方會談消息散布於江湖,亦必傳至古田,萬勿徒勞枉返前去借兵。抵廬之後若大勢已去,太湖方麵亦恐難保全,兄萬不可仗血勇以死相拚,宜當迅速化整為零,或下廣東出渡海南,或繞路雲貴回潛四川,避其鋒芒以圖後計。郭書榮華設謀精密深沉,乃弟生平僅見,兄長當以聚豪上下兄弟為重,臨事多與江、朱二君磋商,萬勿浮躁輕忽。此信閱後付丙,不可留存,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