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應該的(3 / 3)

陸荒橋聽到“英雄帖”,還在迷惑,小山上人腦筋轉得快,已經反應過來:少林和尚不好冒充,但找人穿上道袍發個信帖,東廠幹事辦來還是很容易的。

石便休道:“古來俠者當大義,為民請命、為國捐軀,縱死無惜。聚豪閣圖謀造反,這已不是江湖恩怨這麼簡單。秦少主和常盟主從戎投軍陣前出力,誰不敬仰?他兩位是知大體、識大局的人,行動早在我等之先,還用得著英雄貼麼?不過我也要小小地嗔怪兩位前輩一句了,兩位老劍客既邀了我等前來助力,卻為何等不及先行潛入君山動手?哪怕稍待片時,等大家趕到一齊出發,也顯聲勢。”

霍秋海不等小山上人說話,先替他解釋:“哎,石門長誤會了,你且想想,咱們住得天南海北,路程各有遠近,趕到一起多費時日,而當時聚豪閣五方會談在即,兩位老劍客必然心急如焚,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天雲草堂主人顧義深道:“是是,霍掌門這話有道理,本來我和下深井‘一夢十年’殷老劍客是同行的,不過半路聽到聚豪閣搞‘五方會談’的消息,老劍客就說,以兩位老掌門的脾氣多半按捺不住,必然先行去動手破壞會談,他的腳力已衰,催我快行,說早一天趕到,也能早搭一把手。”

霍秋海道:“哦?連殷老劍客都出山了?好好,要說,還是上人和陸老劍客的麵子大啊。”陳誌賓笑道:“還有不少人呢,有的是剛到江邊,有的是去洞庭撲了空,正找不著方向。如今在官軍圍剿之下,太湖、廬山、君山三大平行主舵均先後告破,聚豪閣大勢已去。接下來咱們大夥兒跟隨二老乘勝追擊,將姬野平這些武林敗類一舉鏟除不在話下,隻是二老勞苦功高,咱們這些做晚輩的,反而出力太少,實在慚愧哩!”

眾人紛紛稱是,接下來在歡聲笑語和菜色酒香中,又深情回顧了少林武當兩派悠久的曆史;深切緬懷了或英年早逝、或得享遐齡的兩派先賢;深刻反省了未能提高警惕、結果任由聚豪閣在江南坐大的錯誤,高度評價了兩位老劍客舍身取義的俠情古風。席麵高潮迭起,令小山上人和陸荒橋都覺大有麵子。散宴之後,倆人回奔坐船,陸荒橋酒喝得多了一些,鼻子頭越發地紅亮起來,好像剛被一百隻大馬蚊子親密地叮過。他腳步有些虛浮,一邊晃蕩走著,一邊短著舌頭道:“你瞧瞧,我說什麼來著?這些年來,在百劍盟的光芒之下,咱們兩派直走下坡,加上秦家和聚豪閣也後來居上,越發的把咱們都比沒了。什麼‘少林武當,泰山北鬥’,誰心裏還當回事!上人,不是老道多喝了二兩酒,就說老輩的不是,咱們師父、師爺這幾代人一心清修、不問世事,原本就是錯的。其實天下一混沌,萬物一太極,官場武林江湖,哪裏分得了那麼清楚?郭督公,那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哪……你瞧咱們今天的風光,可不就應了他的話麼……上人哪,咱們這步算是走對了,走對了……”

前麵還有打燈籠引路的幹事,小山上人覺得這話讓人聽見很是掉架,忙以袍袖作掩,扶了他手臂用暗勁震他。陸荒橋激淩一下,迷糊一下,迷糊一下,又激淩一下,絮絮叨叨來到船邊,隻見前麵有四十幾個僧人整齊站著,他奇怪道:“咦?這是上人你的弟子麼?什麼時候來的?”

小山宗書瞧這些和尚眼熟,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絕非自己弟子,而且看頭皮這些人都是新剃的,頭頂上也沒燙戒疤。

正要問時,僧團中有一人向前邁步,笑道:“老恩師回來了?阿彌陀佛,快請到船上歇息。”

小山上人道:“不敢,請問您出家在哪座禪林寶刹,何以稱老衲為師呢?”那僧人笑了,回手向身後眾僧一引,道:“我等皆是無父母的孤兒,自幼由師父您收養在少林寺中,長大成人後教以佛法,您怎麼都忘了?”見小山上人莫名其妙,又笑了一笑,道:“師父之前見證紅白黃三教立約,又曾與火黎國師、索南上師他們說好,要派遣僧人到西藏、瓦剌等地翻譯經典,共參佛法,因此召了弟子們前來,難道這些您也忘了?”

小山上人登時醒悟:這是郭書榮華的安排。仔細再端詳,這些僧人可不就是曾仕權手下的幹事麼?怪不得看著眼熟。之前自己奇怪郭書榮華為何關心三教,竟會為他們調解立約,又拉自己做什麼見證人,敢情都是幌子。西藏、韃靼、瓦剌這些地方,漢人太乍眼了,普通細作極難滲透,他這是要借此機會,通過少林的掩護,把東廠的觸角伸進三地。

想明了醉翁之意,卻也無話可說,隻好啞然一笑:“哦,哦,人上了些年紀,記性也差。唉,不中用了,不中用啦……”拖著沉重步子往船板上走。那和尚幹事貓腰躬身地過來,雙手攙他胳膊:“地麵濕滑,師父小心。”小山上人道:“不敢當,不敢當。”和尚幹事一笑:“應該的,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