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屍體橫陳,方枕諾似乎嫌無落足之處,繞過姬野平往前走了幾步,把身子轉過來,麵對著東廠大軍方向蹲下,在一具屍體背上將包裹打開。姬野平瞧見人頭,悲喚了聲“瞿老!”大槍撒手,搶來雙膝紮地,一把將人頭抱在懷中,盧泰亨等人也飛身圍聚過來。瞿河文乃八大人雄之首,自燕老主事時便在閣中效力,論起資曆威望,實比朱情、沈綠等後輩還高,近年來他為閣中發展甘當綠葉,扶持新人,任聽調遣,但有分派從無二話,因此極受擁戴,不想今日身首異處,落個如此下場。周圍眾武士們見了無不垂目慘然。
方枕諾低道:“你仔細看看。”姬野平聽話裏有話,微愣一愣,雙手捧著人頭細看,兩眼忽然圓起。方枕諾忙道:“別往後看!不可露相!”雖然有這叮囑,姬野平還是忍不住微回頭張了一張,船頭高翹,底下小舟上那二軍卒瞧不見這邊,有武士擋著,遠處的康懷和雲邊清也瞧不清這裏的情況,這才明白方枕諾剛才往前走幾步轉身蹲下的用意。忙壓低聲音道:“這不是瞿老,倒底怎麼回事?”
方枕諾道:“我也不清楚。不過據我推斷,應該是這樣:郭書榮華攻廬山不下,設計誘敵,瞿老看破之後,讓兒子帶小部分人去追擊,又安排一個酷似自己的人帶另一隊人馬,等東廠包圍前軍的時候再作反包圍,這樣郭書榮華就會認為他是在將計就計,而趁兩股前軍與東廠混戰之時,瞿老也就有了將主力撤出的機會。幸而這趟雲邊清沒有跟我們同行,否則讓他見到,必露破綻。”跟著把自己如何到東廠以及所曆所聞擇要簡述給他。
姬野平目中喜憂交閃,又急問道:“東子呢?”方枕諾道:“瞿老定計之時,恐怕沒告訴他真相,所以黑夜之中,曹向飛把人頭甩給他時,他傷痛間不及細辨,失手被曾仕權擊落馬下,已經……”姬野平身子一拱就要起,方枕諾急忙扯住:“二哥,你想想瞿老為何瞞著衛東!”
姬野平愣住。方枕諾道:“瞿老為了大夥,連親生兒子都舍了!你身為閣主,更要懂得為大家著想……”姬野平道:“我怎麼不著想?我拚命又是為了誰?我——”方枕諾揮手截住:“現在不是爭這些的時候,我問你,到洪湖接應你的弟兄們呢?”姬野平放眼環掃屍體:“……都在這了。”
方枕諾:“怎麼會?”轉頭看了一圈,又問:“朱情、龍波樹和虎耀亭呢?你們……不是分兵?”
風鴻野代答道:“朱情為保護閣主被弩箭射死,龍帝中了秦家血蛛網上的毒,也在調弦口斃命。虎爺帶兩個隨從去了古田。”見方枕諾向江晚的屍體看去,又補充道:“昨晚我們和康懷的人激戰正酣,老……雲邊清這廝獨駕小船衝進來,說是從君山逃出至此,後麵還有東廠人在追他,閣主信了這話,結果他卻在背後暗算閣主,虧得江先生……”旁邊“吭吭”聲響,令他敘述中斷——是姬野平不住在以拳擊額。
方枕諾明白:從君山出來的時候江晚身上就帶傷極重,顯然昨夜大夥圍鬥康懷時,他並沒有加入戰團。所以雲邊清刺殺姬野平時,他能瞧得清楚,並為之擋了一劍。之前看到隻有楚原、胡風他們合擊康懷,而姬野平卻拚命追殺雲邊清,想必就是這個緣故。
此處距離漢口並不算遠,周邊鄉鎮繁華,守軍聞訊聚集撲來威脅極大。聚豪閣雙君若存其一,不至於在受到前後夾擊的情況下還在江麵上和對方纏鬥、天光大亮仍不知抽身。盧泰亨等人指揮作戰經驗豐富,大概也有過提醒,隻不過姬野平因江晚的事發了瘋,必然是油鹽不進……一種強烈的宿命感湧上心頭,令他不願再多想下去,眉色凝起道:“事到如今,別的都先擱下,重要的是現在怎麼辦。”
姬野平道:“還怎麼辦?衝上去,能殺幾個是幾個,大不了死在一起!”
話猶未了,被方枕諾一把揪住領子,“呯、啪”兩個嘴巴——姬野平猝不及防,被打愣了,手中人頭滾落——拖轉過來對著官軍方向,指道:“你看看!你睜大眼睛看看!那烏油油拉著火繩的是什麼?那黑洞洞架在瞭口的又是什麼?”跟著又“啪”地一個耳光,將他的頭扇轉回來,對著周圍這一圈渾身是血的人們:“燕老把這麼多弟兄交給你,就是為了跟你一起送死?”
人們眼中的方枕諾一向是從從容容、笑笑嗬嗬,從來沒見過他如此行徑,一時目瞪口呆,都被鎮住。
方枕諾撿起那顆老人頭顱,攮在姬野平胸口,探起身眼對眼地將聲音壓至極低,切齒般道:“這人雖非瞿老,然而你可曾想過他也是一個人?他又是為了誰?”
“軍師!”風鴻野輕喚了一聲,盧泰亨幾人也都前邁兩步,帶著期望和信任看過來。
姬野平手捧人頭,嘴唇哆嗦幾下,抿住,道:“小方!你說吧,劃出道來我就走,大夥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