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懂我(2 / 3)

“來吧!”

他忽地喊了這一聲,目光投向船樓:“姓常的,我紮了你一槍,今天就還你一劍,趁著姬爺這顆人頭還在,你下來取罷!”

胡風、何夕飛身過來將他護住,喝道:“你說什麼傻話!”

楚原手提康懷也搶前幾步,護在他們後身。

曾仕權發出一聲冷笑,揚起手來——銃弩手見狀同時瞄準——他請示道:“督公,這些人決意頑抗到底,不如就地正法了罷。”

“嘶……”背後傳來金屬摩擦聲響,猛回頭,船樓上常思豪麵黑似鐵,十裏光陰正緩緩出鞘。

秦絕響低喚道:“侯爺……”

常思豪眯眼下望,胡風、何夕、燕臨淵父女以及楚原這五人圍聚在長孫笑遲和姬野平身邊,隨風飄掠的血襟仿佛炭隙析飛的火焰。後方稍遠處,一條暗白如月的身影,混淆著江波上離亂的亮線。

他凝了下神思,驀地甩開秦絕響的手,一按船欄,飄腿翻落甲板。

麵對他灼熱的目光,郭書榮華像是看到某種早在意料之中、曾經刻意推移避免、卻又無可抗拒的風潮正向自己鋪天蓋地般湧來,音色空空地道:“侯爺有話要對我說?”

常思豪不答,左手抬起,輕輕解著頸下的鈕襻,一甩手,大氅掀入風天。

跟著將劍往空中一拋,縮雙手入袖,從領間撐出——衣衫褪落,披在胯邊——隨即探手一抄,抓住空中落下的劍柄,順勢搖腕,劍尖前指,道:“我的話早已說完。”

數百枝火把的光芒在劍尖凝聚成珠,順著刃線流下來,將他半裸的身姿勾亮,緊白的繃帶將他的腰條裹纏出一種膠泥般棱韌的峭健、將兩方胸肌襯得更厚更寬。剛剛這動作和姿態是那樣熟悉,令曾仕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沉,感覺眼前一黑一白、一肥一瘦兩條身影在交錯重合著,如此的不協調,又在某種程度上驚人的一致。

郭書榮華的嗓音竟有些沙啞:“極樂非能因夢而造,無苦難不成人間。很多事情,榮華自問比侯爺更為心痛,相處了這麼久,對榮華的所做所為,相信侯爺心裏也自有明辨。”

常思豪:“我有。”

郭書榮華望著他,雙眉微微的浮顫,像是不願被風吹走的輕雲,而底下,那對流光的眸子,也似因有這輕雲的遮漫,蒙了稀薄的陰影,陰影中則是一種哀婉的期待,如清溪下,渴慕著陽光、又害怕陽光普照時會帶來刺痛的石苔的心情。

方枕諾意識到局麵的異樣,不由自主地側向退開。

常思豪道:“不但我有明辨,相信世人也自有明辨。”

郭書榮華道:“榮華想聽的不是他們。”

“原來我的意見,對你這麼重要嗎?”常思豪眯起了眼睛:“好,那我就告訴你。”

“你是一個,虛偽的人。”

說這話的同時,他迎著郭書榮華的目光,緩緩向前邁出一步。

曾仕權夾在當中不知所措,瞧瞧常思豪,又回頭瞧去——郭書榮華沒有說話,可是任誰都看得出他的眼睛在說話,這話語沒有聲音,沒有形影,無法描摹,難以落成,隻讓人見了,便在心底生出一種哀涼,一種沉痛,一種委屈來。

曾仕權忽然像是看到了某個人——

那時,自己還是村中少年,而她,也是在豆蔻芳齡。一樣貧寒的家境,一樣朦朧的好感……

那時最享受的,便是和她一起挖野菜、撿豆子的時光。

那天,天氣晴好,陽光耀眼,兩個人手拿小鏟、拎著野菜籃子經過一片葵花地,看著她紅通通的臉蛋,自己忽然情動,拉著她的手,想要親她一親……她很羞澀,但沒有拒絕,就在彼此閉上眼睛,唇皮即將貼合的一刻,卻被一陣哄笑驚亂了心靈。不遠處的高梁地裏,鑽出來幾個剛下學堂,跑出來瘋玩的學生。他們圍過來,轉著圈蹦蹦跳跳,不住拍手哄笑:“瞧啊,咱們曾夫子的兒子和何羅鍋的閨女好上了!”“何葉何葉愛小雀兒,自己沒有四處借,借來給我摸一摸,不借不借我不借……”

這些順口溜是他們專為戲弄女孩子編的,每次戲弄的人不同,就換上一個名字。開始以為,今天也不過是這樣,笑一通便散了,沒想他們又開始推推搡搡,讓自己去親她。

自己縮肩垂手,愈是這樣,反而愈不敢親,隻盼著他們早些離開。他們沒有散去,反而拍拍摸摸地挑逗,把兩人的籃子打落,又半嬉戲地把她拖進了葵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