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仕權鼻翼跳動,沒了聲音。康懷道:“秦大人,在下唯督公之命是從,對方枕諾是一定擁護的。相信仕權兄也是出於為廠裏著想,才有此舉止行動,大家都是自己人,還是心平靜氣一些為好。”
“借過,借過。”
蕭今拾月用指頭一頂冰河劍,鑽門洞般從底下鑽過來,笑嘻嘻地招呼燕舒眉:“夜姑娘,夜姑娘?”
燕舒眉奇怪地問:“叫我,什……麼?”發音甚是僵硬。她雖被吳道治好舊疾,但多年不說話,加上說的又是漢語,總歸還是別扭。
蕭今拾月到近前拉住她手,仰起頭,另一隻手在自己屁股後麵搓摸,臉上一副很努力的表情,搓摸幾下,忽然“噢……”地鬆了口氣,手兜回來時,掌心裏多了兩顆鳥蛋。
燕舒眉驚訝道:“這……是你……?”
蕭今拾月很真誠地點了點頭:“是我下的。”笑道:“餓了吧?煮來我們一起吃吧。”
燕舒眉搖頭:“會……裂……”蕭今拾月笑道:“那用泥糊上煨,就不會裂了。”說著拉她向河汊邊跑去,水鳥們見人來了,撲啦啦振翅飛起,像一串踏向天空的足跡。
眾人直勾勾地看著,回過神來時,氣氛再度緊起,卻不像剛才那樣嚴峻。秦絕響看出曾仕權不敢再造次,將劍緩緩收撤回來,道:“康掌爺不愧是督公最信賴的人,說的好。督公不在了,咱們大家更該團結一致才對,否則怎麼對得起皇上的重托和百姓的期望呢?是不是?曾掌爺?”
曾仕權心中不忿,但秦絕響是先撤劍再說話,總算給了自己一點麵子,輕輕一哼,不再言語。
方枕諾轉過身來,笑道:“二哥,長孫大哥,你們也都放開一點,二哥,這麼怒目擰眉又是何必,將來咱們要和曾掌爺同朝共事,日子還長著呢。”
姬野平眼睛圓起:“共事?誰和他共事!”
方枕諾拉住他手,輕拍著他的大手背:“二哥!小弟如今代執東廠,身邊正需要人,讓二哥在我手下做事,是有些委屈了,不過咱們大家是好兄弟,二哥總不會不幫我這個忙吧?”
姬野平瞧他說話間偷遞眼色,心裏就明白了:他這是要借此機會把大夥引入朝堂,在仕途方麵開辟第二戰場。一念及此,像被燙了一下,立刻掙開手腕退出一步,然而騰起的怒意卻未爆發,而是漸漸壓抑下來。他在方枕諾臉上凝視了一會兒,說道:“小方,有些路,別人能走,我不能走,你這個忙我幫不了。”轉頭道:“大哥,咱們走吧!”
長孫笑遲未動。方枕諾道:“你到哪兒去?”
姬野平不看他,仍問道:“大哥,你不走,難道要留下?”
長孫笑遲搖了搖頭:“我還有事。”姬野平急道:“什麼事!”忽然明白:“……你要去接嫂子?咱們一起去就是!”長孫笑遲道:“……不是接她,她……早就走了。”
姬野平眉頭皺起,像是在琢磨這話的意味,忽然道:“大哥,難道你不是聞訊趕來救我們,而是出來找她?”
長孫笑遲直直地站著,頰側淚幹,目光遙遠得像是離了魂。
背後柴床火光盛大,金線搖天,嘎叭叭爆響的聲音,不知是來自裂木,還是人骨。
一瞬間,姬野平好像被萬把鋼刀紮透了,大身子搖了兩搖,向後退開兩步,口裏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一時間苦澀、悲涼、失望……種種情緒在他臉上盤結,扭曲得無以名狀,腰間的青鋒百煉降龍索隨著身體抖動,發出金屬相碰的顫音,緊攥的雙拳、紅紅的眼睛、還有那將半濕血衣下繃鼓的肌肉,令他看上去像是剛被活剝了皮後,包上草紙待賣的兔子。
他嘴唇哆嗦著,不住地點頭,仿佛靈魂也被剝掉了皮,被這秋風一打,不勝寒意。
“我全明白了。”
說完這句話,他一轉身奔到陸荒橋近前,拔起地上的紅槍,大踏步向林深處衝去。
“二哥!”方枕諾跟步張手喊了一聲,隻見姬野平的身影驟然加速,像落入水中的一滴血,留下一道煙塵般的印象,就此消失無跡。
燕臨淵歎息般道:“算了。他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倘若心中愛已無法存身,就讓他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