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踩枯葉的聲音漸漸遠去。
長孫笑遲道:“三位師兄,要清理門戶嗎?”
楚原道:“你是拜在無憂堂門下,又退出了聚豪閣,我們師從遊老,更管不著你。”胡風道:“要清理門戶,也該清理方枕諾,遊老和李老是一體,李老的弟子有毛病,我們動手,不算壞了規矩。”何夕道:“郭書榮華對常思豪那份心,任誰都看得出來,但我們不信他會為這而死,方枕諾利欲薰心,早晚死在他們手上,我們坐看流水,落得幹淨。”
長孫笑遲道:“三位留下,是為和我說這些?”
何夕側過臉:“他退出江湖,腦子真的遲鈍了,他竟然忘了,火裏焚燒的,有我們一位師弟。”
楚原道:“那不是因退出了江湖,而是因為女人。”一擺手,三人上前來,依據焚燒前屍體擺放的位置,撿挑江晚的骨殖。
骨殖堆成小堆,楚原脫下衣袍兜好,係成包裹,背在身上。
三人交換個眼神,轉身走向林外。
長孫笑遲道:“三位並非郭書榮華的對手。”
楚原駐足:“知道,他重新現身的日子,就是我們去見恩師的日子。”說畢,繼續前行,消失。
林中忽然變得空蕩蕩的。
長孫笑遲站了一會兒,撿起那半截“冰河劍”,開始挖坑,連挖三個,將盧泰亨、風鴻野、馮泉曉的骨殖分別埋入,用土堆好,又砍來一株小楊樹,削成三個碑牌,沒有刻字,空白著插在墳前。
做好這些的時候,已近中午了。
他望著三座新墳,又抬頭看看天空。
“不是因為退出了江湖,而是因為女人……嗎?”
上次,常思豪來到牧溪小築,帶來一封隆慶的書信。之後,他走了。那晚,自己和小香夜談,鬧得有些僵。
“你可以不做英雄,但是你不能不做一個男人。”
雖是在轉述,但話裏有她的意思。
自己還是沒有聽,結果第二天賣魚回來之後,她就不見了。
桌上,留有一首塗塗抹抹、文稿似定未定的歌詞:
瓷袖冰弦震晚燈,香腮過淚斬花容。七軫肩頭憑撕傲,十宣血破塗鬼城。開心自古同一刻,向隅難逢似曾經。莫道前途誰知我,浮萍下自有雲停。
後附一行小字:不過如此。
自己坐在那裏,坐在那裏,呆呆地想了一整天。
這首歌隻有意象、情緒、狀態,沒有露半點因由。至於附言,不過如此的是什麼?
她為什麼會走?
是為寧守淡泊的無聊嗎?是避世獨居的孤寂嗎?是由奢入儉產生的落差嗎?
她早就在借酒澆愁了,自己是沒有看出來嗎?不,自己早就注意到了。或許,正是因為看出來,所以才一直沒有行動,而隻是選擇了默默地等待、觀察吧。
觀察什麼呢?看她是否真的與自己知心?是否因為京城的經曆而產生了變化?是否像她說的那樣,能熬得住這寂寞,什麼也肯放棄,與自己相守一生?
“相對總無言,啟口兩三句。情到濃時情轉薄,英雄也無趣。”還記得,她在歌中唱過這樣的話。這難道不是她心境的寫照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的話越來越少了呢?
曾經那樣熾烈的濃情,也真的會轉薄嗎?這是永恒的人性,還是我們變了?
原來,自己是個無趣的人嗎?
自己說她或許是愛上了“英雄”二字,可是,自己又怎樣呢?
所謂的“歸隱”,是否僅是一種情緒的釋放?
還是,一種逃避呢?
那麼“攜美”,也隻是這場逃避中一個美麗的符號罷?
自己愛的、追求的,難道隻是“千古風流佳話”,而不是她嗎?
不是那個剝去了“美人”外衣之後的靈魂、不是“水顏香”這個名字指向的姑娘、那個真真切切、愛著自己的她嗎?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她應該知道,自己不是這樣的,她應該知道……
應該……
錯了嗎?錯了嗎?是否是因為太多的“應該”,結果讓很多該說的話,反而沒有說呢?
很多自以為可以意會的事,對方真的懂了嗎?
停止吧!不能再想,不能再想下去了!這就是人類的感情,枉費相思,空勞牽掛!不能再想,不能再想了!
斷劍一揮,劈向虛空。
吳祖啊,原來這就是我的剖肝瀝血時嗎?
他凝神看了一看手中斷劍,腕子抖處,身形隨起,斷劍青光拓樹,敗葉卷聚成花,水鳥驚飛落羽,地上走石飛沙,以劍為筆,頃刻間在五棵樹上刷刷刷刷削出六十個字,一甩手,“奪”地一聲,斷劍插入身後樹幹。
看著這五棵楊樹,他眼中流瀉出一絲傷感的笑意,無聲仰天長哭,淚水斜流入耳。
甩袖猛轉身,提氣飛縱,瞬間消失在楊林深處。
敗葉在空中落下,仿佛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