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上多是些橫斷的老樹、灌木,走來刮衣捋裙,秦自吟抱著孩子走路頗不容易,常思豪怕她絆倒,時時在身邊護持留心,偶爾回頭照顧一下別有人掉隊,別人都還好說,隻有蕭今拾月一會兒離隊,一會兒歸隊,一會兒頭上坐個猴兒,隔會兒再看,猴不見了,懷裏又多個小熊貓。燕舒眉也很愛這些小動物,一會兒嘻嘻哈哈追著他要,一會兒抱過來逗著,聽蕭今拾月說:“吃奶,吃奶。”又逃。
午飯時大家仍未走到山腳,常思豪問唐根還有多遠,唐根從樹樁上站起來,轉身望著雪色連雲的四姑娘山,用手一指:“那就是四姑娘廟。”
常思豪順他手腕瞧,若把這山真比作一個姑娘,那麼這姑娘是以手向身體兩側斜伸的坐姿坐在地上,中部往下青黑的深色,像是她平胸的晚裝,胸部以上全是雪白,惟左肩側微平處,有一塊暗紅的小記,那就是廟牆。隱約可見有一條暗暗細細的線路順山勢由東側“繞臂”而下。
他微感意外:“怎麼這麼高。”
唐根道:“望山跑死馬,咱們再走一段,或者在底下露宿,或者趁天不太黑快點趕到廟裏,否則到了半山腰摸黑走,踩到雪的斷層,或被大風一刮,誰都受不了。”
常思豪問:“那廟有多大?能住下咱們這些人麼?”唐根眨巴眨巴眼睛,道:“廟很小,一間殿分三間房,中間是神像,兩邊能住人,大家擠一擠應該可以。要不在院裏搭帳篷。”常思豪心想這底下都這麼冷了,山腰上大風大雪的,搭帳篷怎受得了?進廟男人擠一擠倒行,這還有女眷呢,讓吟兒和四姑、燕舒眉住一間,其它人都擠另一間也不像話。思來想去,提議大家分開,行李之類的都交給幹事和唐門仆役,由穀嚐新、莫如之統帶,在山下紮篷等著,其它幾個人輕裝少帶幹糧上山。幹事們早覺這趟差事太苦,正不想去,聽這話都表同意,於是唐根、常思豪、秦自吟、秦絕響、燕氏父女、蕭今拾月七個人脫離了隊伍,為防孩子寒冷,秦自吟打開行李,把帶的幾套小衣服都給常壽套上,外頭又裹了兩層緞麵小棉被,紮緊後就微露一點小臉,好像個大蠶寶寶。幾人向前走了一段,開始登山。秦絕響怕大姐有個閃失,因此把小常壽要在懷裏替她抱著。
唐根在前麵以雪杖探道,常思豪跟在第二,為的唐根有個不測時,能伸把手。秦自吟第三,秦絕響在大姐身後,常思豪走一段回頭看看,道:“絕響,要不你到前邊來,我和你大姐夾著你。”秦絕響知道他擔心什麼,笑了:“用得著嗎?你放心,就算我掉下去,也得把孩子拋上來!”
這四姑娘山甚是陡峭,索性今日沒有大風,隻要注意腳下積雪、裂縫,不要踩得滑脫就好,開始走的地方雪還比較薄,漸走漸高,雪也越來越厚,有的地方底下還有冰,路麵越來越難找,幾人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日光漠漠漸下,空氣漸行漸冷,冷得發幹發硬,這空氣頂著人,好像掏著土才能走過去。視野裏白蒙蒙地,與其說是下著雪,倒不如說是霜霧在飄。
幾個人像鼴鼠似地走著,連蕭今拾月也張不開嘴笑了。好容易到了廟前的平地,大家都鬆了口氣,回頭想看一看天下,然而入目隻是灰蒙蒙的一片,似乎一切都擋在霜雲裏,日頭,更不知沉往何處了。
眼前這小廟門樓尚在,卻隻有門楣門框,早已沒有門了,兩邊破壁如酥,帶著豁口,塵土磚末隨著風體流煙,上頭連草也不長。
院中有“梆”、“梆”的聲響,沉重、緩慢,是一個佝僂的老人在砸冰。聽到有腳步聲音進院,老人緩緩顫顫地轉過身子,人們看著他,好像看到一片吱呀作響的門板。
常思豪前行兩步微躬身施了一禮,問道:“請問老丈,秦家四姑娘和總管可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