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感奇怪,又到對麵屋查找,也是沒有,轉出來,看兩廂的柴棚,空無一人,又到後院,後院的薄雪沒人掃,地上還留有秦自吟找孩子時的腳印,他左右張望,牆根什麼也沒有,茅廁也空著,地麵腳印前後雜亂,顯然秦自吟找孩子的時候,左跑右跑反複確認過好幾趟,其中倒有一行延伸到後牆根的一處豁口,常思豪踏著這腳印來到豁口邊,扒著豁口上的指印也往外張,後麵空空蕩蕩,可以看到大片黑藍色的天空,左側地麵倒有一條細細的小道繞山西去,就好像樹皮被平平地割去一圈後,窄窄露出的截麵。
他看出那地麵上隱約有些腳印。一按豁口翻身過牆,蹲下察看,這腳印大小不等,重重疊疊不易分辨,但其中隻有一行腳尖朝裏,顯然是由外往回來,其餘都是往前去。他沿著這腳印一路往西,走到一處山縫處,道路有了轉折,此處很窄,他把後背貼在石壁上往前蹭,便在這時,耳中忽然聽到唐根的哭聲,同時還有秦絕響焦急的聲音:“大姐!你先把他放下,咱們有話好好說,這掉下去還有命嗎?”
常思豪一聽這話,放慢了動作,蹭過來手扒石壁,微微探頭往左看,就見小道延伸出去,順著山體走出一道弧線,連入一段牛角般淩空探出的斷崖。斷崖頂上有兩人相對而立,秦絕響靠裏,秦自吟在外,手裏抓著唐根的領子,把他提舉在虛空,隻要一放手,就會落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常思豪不敢聲張,隻怕他們一慌神反而會掉下去,這時秦自吟悲聲道:“你倒怕他死?他是一條命,壽兒便不是一條命?”
秦絕響道:“誰說不是了?”
“別作戲了!”秦自吟喝斥道:“你和他是一個心思,當我不知!他殺壽兒,難道沒你的參與!”
秦絕響失笑道:“大姐,你這是什麼話,你別聽唐根胡說,小常壽是你和大哥的親兒子,也就是我的好外甥,我一心希望他健康長壽,疼他還來不及,幹嘛要害他?”
秦自吟道:“你明知道不是!孩子和……和他有什麼關係?和人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說這話時聲音淒厲,帶著極大愁苦,“人家”兩個字入耳,更是令常思豪心頭劇震。
秦絕響弄出副笑忒忒的聊賴模樣,帶著“有沒搞錯?不要亂開玩笑了。”的意味,往上邁了一步。
“你站住!”秦自吟把唐根舉在身前,人往後退,後足根距離崖緣不過尺遙。“別別!”秦絕響忙舉雙手在胸前搖擺,示意她不要衝動,這瞬間他有了種意識,眼前這個大姐,好像忽然變了,變成了那個極其熟悉自己的人、那個總是一眼就能把自己詭計看穿的人、那個平日溫柔、臨事英氣凜凜、豪氣不減須眉的人。
秦自吟道:“你還當我不知你的心麼?你為何在那金鎖上鏨上秦字?咱家從來就沒有過那東西!你什麼不知道!”
秦絕響驚怔了一下:“大姐,那解藥並未失效,你已經恢複了,是不是?”
秦自吟無聲淚下,將頭扭向一邊:“不錯!我什麼都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秦絕響定了一下神,攤開雙手道:“大姐,你恢複,這是好事,如今郭書榮華已死,東廠在咱的人手裏,一切局麵都大不一樣了,咱家大仇已報,過去的事情想它幹什麼?你是女中丈夫,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現在怎麼倒看不開了?”
秦自吟淚流滿麵,情緒激動到極點:“看得開?你要我怎樣才能看得開?我要怎樣才能看得開!”
秦絕響生怕她一扭頭立時便跳下去,忙往前伸手邁步道:“大姐!”
他一邁步,秦自吟立即又退了一步,足跟已到崖邊。唐根的肥腦袋左搖右擺,嚇得冷汗直淌。
秦絕響忙止步道:“大姐,我知道你受過的罪,心裏的苦,可是人終究還是要往前看,何必對那些狗崽子幹的事耿耿於懷,以至於要壞了自己的性命……”
“狗崽子?什麼狗崽子?”秦自吟眼中怔忡。
秦絕響:“就是東廠那些……”忽然意識到這話刺激太大,事難啟齒,當即咬住。
秦自吟目光一閃,像是明白了什麼,“嗬”地失笑:“是他們倒好,被狗抱了回腿,又能算個什麼……”
秦絕響見她笑得淒然,心中越發糊塗,一時也不及去細想,又見她笑得精神恍惚,隻怕有個一差二錯,忙忙地道:“大姐!以前我太小,不懂事兒,反感爺爺管我,又不愛聽你們大夥兒的話,一陣陣的別扭起來,和外人倒比自己家人還親!現在不一樣了,姐!我長大了,懂事了,也能立事了。這世上的朋友交得再多,也是另一股腸子,沒有誰是真心實意地為我好!爹死了,爺爺死了,大伯死了,如今四姑也死了,連馨姐也不要我了!你是我這世上剩下的最後一個親人了!沒了你,我就沒了來龍去脈,誰還能疼我啊!你要是恨唐根兒,你就把他扔下去!隻要你開心,隻要你痛快!你要是想哭就來抱著我哭行嗎!姐!我早就想紮在你懷裏哭了!我的難事兒可多了!可我跟誰說去啊!姐!兄弟求求你,你別自個兒憋屈自個兒了,你別這樣兒,你回來!這裏山風很大的,你瞧瞧你那身子骨!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