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兩世為人(2 / 3)

一群人麵如土色。

一群人欣喜若瘋。

但兩夥人嘴裏的話都是一句:“高爺要回來了!”

那些當初經徐階指使參劾高拱的人,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皇上能下出這道命令。

對高拱的為人,他們太了解了,這位高閣老性格鮮明,作風剛硬,一向是敢說敢做,恩怨分明,徐階給人穿小鞋下絆子有時還能拖上幾個月,高爺上來就是個斬立決的行情!何況如今徐公已經不在了,還能有誰給自己遮這雨雪擋這風?

這恐慌是如此劇烈,以致於消息傳出後,當天晚上就嚇死一位:兵科給事中歐陽一敬。當初站頭牌告高閣老的就是這位仁兄,當家人報完這個消息之後低頭半天沒聽著動靜,細看時自己的主人、這位歐陽老爺坐得直直地,腰板硬硬地,胡子撅撅地,眼睛瞪瞪地,鼻孔鼓著不響,嘴唇抿著沒聲,一行尿線默默地順著他的褲腳流淌下來,彌平了磚縫,鋪亮了地麵,映起了華堂,攝落了紅燈。上前探,鼻息已經沒了,驚退瞧,兩眼隻剩空空,大夫來搶救時一看,確認大人已經魂歸地府,在這場華美人生的最後,他的嘴裏尚為寒冷的深冬送來一抹嫩綠,褲襠裏更為峭茜的夜雪留下一灘嫣黃。

那些當初因追隨高閣老而吃了瓜落的人,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今生今世還有翻身的機會。

官場就是如此,不怕你沒本事,就怕你跟錯人。皇上那裏一朝天子一朝臣,底下的人更是一群子弟一幫孫。當初高拱失事之時,這些人貶的貶、撤的撤,即便是在徐階致仕之後,也依然沒有抬起頭來。

但是,現在不同了。因為“高爺回來了!”

高拱沒有讓他們失望,他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隻往前走不往後看,能集中最大力量辦自己的事,不怕非議,不屑毀譽,不計後果,不怕焚身。

他回來第一件事,是將大牢中當初因“煉丹藥毒害了嘉靖”而被徐階收監的方士道士全部改判。這樣嘉靖皇帝就由橫死變成了善終,隆慶表示滿意,因為父親雖然修道一輩子又死在了這上,教訓應該吸取,但這名聲留到後世確實不大好聽。

殊不知這是高拱的一個信號:你徐階做下的,我必一一返清。這個時候南方來信:海瑞清算徐階家產已取得成果,數萬貧民要回了田地,華亭內外一片感激涕零,四處都是百姓大呼“海青天”之聲。緊跟著徐家的反攻運動也開始,開始賄賂言官彈劾海瑞沽名釣譽,徐黨舊勢力也都紛紛冒頭替徐家說情。

這官司從年前打到年後,還是各有各理誰也說不清,高拱默默地看著,形勢很簡單:海瑞是保不得的。他這個人辦事太剛太硬,那沒關係,把海瑞罷掉,換一個人再接再勵也一樣能行。換誰呢?查查自己的門生吧,就近處,前蘇州知府蔡國熙因自己的瓜落還在家賦閑搞農耕。啟用!責你為徐府專案幹辦此事,蔡知府接著信兒淚流滿麵:“一定!一定!”最後,徐階以權謀私等事年代久遠難查實據,留他在家養老。三子徐瑛常伴父在京,呆蠢倒無惡跡,徐璠、徐琨魚肉鄉裏,搶男霸女,民怨極大,著兩人發配戍邊,去了勞軍營。

李春芳蔫頭自保,徐黨徹底沒了威風,就在高拱準備清理這些人的時候,隆慶皇帝適時地放了點話,壓下了事情。一時間,徐黨感念皇恩,明白風向徹底變了,主動修好,盡投高爺麾下。

高拱雖然瞧不起這些人,但也知道水清無魚,人至察則無朋,大手一揮,略過前情,卻沒有想到,在這時居然遇到了回來後的第一波阻力:陳以勤。

陳以勤上疏,表示對高拱在內閣兼掌吏部不滿,認為這樣權力太大,應該分一分。

原因很簡單:吏部管的是人事任免提升,地位在六部中最高,吏部尚書號稱太宰,幾乎等於第二首輔,壓倒了其它的閣臣,他上麵已經有個李春芳,如今又多了一位高某人,豈非“豈有此理”?

隆慶應付的方式很簡單:不見麵,不表態,不吱聲。

陳以勤就明白了,七月,辭職致仕。

陳閣老一生不參黨派,走時身如孤月,唯揣兩袖清風。雖然一輩子沒辦實事,倒是落了個廉潔奉公的美名。

就在高閣老在朝堂上大刀闊斧的時候,東廠大院兒裏則是一派雲淡風清。展眼間到了九月初八,方枕諾命人在後院小花園設宴,請其它三位檔頭在亭中酌酒賞菊,當然更不會落下小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