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太陽茁壯耀眼,陽光從兩個孩子的發絲和衣背間淹沒而來,融融亮亮,帶來無邊暖意。
望著這畫麵,常思豪感覺身心一派鬆爽,骨頭深處仿佛也跟著泛起陽光。
鍾金想,也許這讓他想起了女兒,於是喊了聲:“喂——”向兩個孩子招了招手。
女孩和男孩聞聲跑近,臉上笑容依舊,卻令常思豪的表情忽然凝固。
他發現,男孩頸上那條銀鏈子長長墜下,另一端,是牽在小女孩的手裏。
鍾金呆呆怔住,忽然也變得無話可說。
小女孩望著無言的他們,覺得有些奇怪,輕輕一扯鏈子,帶著男孩往河邊走去。男孩側頭問她:“喂,烏霞,堆塔幹什麼?”女孩:“因為有人死掉了。”男孩:“死掉幹嘛要堆塔?”女孩:“可以祭拜呀。”男孩:“祭拜是幹什麼?”女孩想了想:“為了不忘吧。”男孩:“忘了怎樣呢?”女孩笑說:“那就真死了。”男孩:“死了就沒了?”女孩:“死了就沒了。”男孩:“沒了不好嗎?”女孩指頭勾著下唇,沒了聲音,好像不知道怎樣回答。
兩個孩子的肩上,一個牧羊少年騎著小馬,搖鞭把一片雲趕過河畔,口裏哼唱著古老的牧歌。
童音嘹亮,卻每每嘎然,有一種斷裂感,仿佛在為天地調音。
常思豪聽著這牧歌,在心裏逐字逐句,默默將它譯成漢語:
蒙古包中千年銅壺在滴漏,淚水跌下爬起攀登著刻度。
死亡是否隻是人生的破處?時光雋永為何你我會跑輸。
一段風帶著溫暖徐徐入肉。一場夢給我一場晶瑩剔透。
陽光她枕著雲朵銀發流蘇,我是死還是活她全然不顧。
誰啊誰啊!牽手教我牧牛放馬,誰啊誰啊!並耳聽我敲響西瓜。
誰啊誰啊!光著屁股肚兜斜掛,誰啊誰啊!臉也不洗辮也不紮。
媽媽!媽媽!爸爸!爸爸!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哥呀!姐呀!妹呀!弟呀!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咱們頂著夕陽,燒了哈那,咱們套上鞍子,騎上大馬,
咱們磨著屁股,顛著雞巴,咱們揮起皮鞭,高喊烏啦!
烏啦,烏啦!烏啦烏啦!烏啦,烏啦!烏啦烏啦!
哪裏是家呀,哪裏是家?哪裏是家呀,哪裏是家!
他聽著、譯著,心中重複念著那句“哪裏是家呀,哪裏是家?”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鍾金有些不忍相看,輕聲勸道:“時間是個坎,每個人都總有一天會絆倒在上麵。別再傷心了,這裏所有的人都是你的親人,跟我回家吧。”
常思豪搖了搖頭。
轉身,迎著太陽行去。
鍾金跟上一步,喊道:“你——你要去哪?”
常思豪沒有回頭,隻是將一條手臂高高揚起。
鍾金看著,看著那條手臂搖在空中,好像一株枯草,在陽光裏搖搖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