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販的目光喟然移遠,笑道:“原來幹了這麼久,我還是個外行啊。”瞧見她放在旁邊的油布包露出肉來,便說道:“你那有醬肉,怎麼不拿來一起吃?”小姑娘笑道:“那是我給公公買的,可不是小氣。”魚販笑道:“明明是小氣,偏有的說。”
小姑娘嘟著嘴正要分辯,卻聽江麵上有漁歌聲傳來,唱的是:“花開雲散暖風徐,小舟操定似行車。我本撒網撈江月,怎奈空得幾尾魚。”她立刻站起來,顛著身子笑道:“公公回來了!”
魚販子手拿烤魚排,也轉頭往江上瞧,但見柳蔭之外江水悠悠,櫓聲呀呀,伴水東流,一輪明月澄清了夜色,照亮歸舟。小姑娘踮起腳小腿緊繃,把身子撐得高高的,用力搖手向那烏篷小船上喊道:“公公!我在這兒呢!”
小船緩緩搖來,船上老人笑道:“小墜子,什麼事兒這麼高興啊?”
小姑娘笑道:“有人請咱們吃烤魚呢!”
晚飯後,小夕牧在自家院裏跑來跑去玩耍,他爹蹲在簷下笑嗬嗬地看著,他娘收拾著碗筷。他爺爺拄著拐杖出來,逗逗孫子,往門外溜嗒。他娘放下手中活計,道:“公爹,外麵的亂民厲害,您還是小心些,別出去了,倘教人衝撞驚嚇了,倒不值的。”
他爺爺將駝背略直一直,嗬嗬一笑:“老夫已是這步田地,還有什麼怕的?我這身上,也沒什麼可拿、可搶的了。唉,人老了,不鍛煉不成啊,多活幾年,多聽聽,多看看,就什麼都回來了!”夕牧娘不放心,招呼:“查勝筆!查勝筆!跟著點兒老爺!”角門邊,查勝筆現出身來,一張曾字臉又縮進去不少,仿佛由楷體瘦成了宋體,背著個小包袱,臊眉耷眼的。
夕牧娘瞧見他身上的包袱,愣了一下。查勝筆低頭小聲地道:“老爺,少爺,少奶奶,奴才家中來信,說是我姥爺病了,奴才準備回家鄉海寧瞧瞧去。”
夕牧爹道:“咦?我都不知道,你都這歲數了,家裏還有姥爺?去吧去吧,孝者為大,這還能攔你嗎。”夕牧爺爺知道,打出事後,這老查一直堅持著沒離開,能到現在也不容易了,可惜他等不到徐家翻盤這一天。微微一笑,點頭道:“瑛兒啊,去給查先生拿二十兩銀子。他是咱們家的老人了,臨走臨走,不能虧待了。”
查勝筆有點熬不住,抹淚道:“老爺,我……我還回來呢。”夕牧爺爺道:“你我心裏都懂,拿著吧。”夕牧爹進屋去取銀子,查勝筆拿袖子往臉上一抹,蹬蹬蹬地跑出門去。夕牧爺爺歎了口氣:“這也是個有俠氣的人哪!後代兒孫錯不了!”拄著拐,一顛一顫地也出去了。
徐夕牧見爺爺出門了,想追過去,腳底絆了一下,摔在地上。他爹拿著銀子剛出來,見狀忙過來扶起,替他拍身上的土,瞧見地上扔著一個小符袋,撿起來笑道:“咦,這是什麼時候請的護身符啊?”
夕牧娘在屋裏瞧見,忙道:“那是他在街上撿的!都扔了一回,怎麼倒底撿回來了?快扔了!”回身繼續去收拾碗,眉頭疙瘩皺得老大。
夕牧爹把符袋打開,隻見裏麵有一個二指寬的五邊形小木片,醬色近棗,像一個小令牌,上有龍紋淺刻,還挺精致的。便裝起來,給兒子戴在頸子上,拍著他的小腦袋笑道:“符,就是福啊,福是請不來的,撿來的,才是真福呢。福當惜之寶之,戴著吧!”
夕牧爺爺拄著拐杖信步閑遊,心裏盤算著事情,不知不覺走出很遠,來到了江邊。他略直了直腰,舉目望去,但見夜色藍清,江波綠蠟,條條歸舟靠岸,幾處燈火人家,近岸處一株大柳樹下,隱約有那麼三個人影兒正在圍火吃著烤魚,聽聲音大概是祖父、兒子、孫女一家人,一派歡聲笑語,清樂悠然。聯想到剛才的算計和自己這一生,不由得搖頭苦笑,暗歎道:“罷了罷了,由得他去張狂也罷!我就在家,好好享幾年天倫之樂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