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因緣之:有(3 / 3)

戒尺叭嗒掉在地上,隻見丈夫的背影直在那裏,兩個袖子不停顫抖。吳氏趕忙衝進來把手往桌上一拍:“三胖!你給我站下!我的腳怎麼臭了?你怎麼瞧見了?你怎麼聞著了?小小的年紀!你這是調戲婦女!你好大的膽子!走!你不要回家嗎?我跟著你回家!咱們找你爹、找你娘,評評這個理去!”

三胖被這一將,有點害怕了,悶悶地不吱聲。其它孩子笑忒忒地抻脖張看,吳氏拿手一指:“都給我坐好!把桌椅擺齊刷的!看他幹什麼?他是要上縣裏打官司的人了!你們跟他學,也想讓你媽給你們送牢飯嗎?”其它學生一聽,立刻挪桌靠椅,並腿夾手坐個溜直。她趁著愣勁兒過來抄住三胖的手:“走吧!找你爹去,咱們上縣衙!”三胖哭了,屁股往後坐:“師娘……你別拉我,你別拉我,我不回家了,我不回家了……”

吳氏心中暗笑,但覺得還沒到位,想再繃一繃,卻聽身後腳步聲響,丈夫奔了出去。

她忙問:“你上哪兒去?”追出來一看,丈夫出了村奔的是河的方向,心裏立時慌了,深知文人這心眼小,這別再是要尋死去,也顧不得學生了,扭起步子來在後麵緊追。

男人畢竟腳快,她追到河邊的時候,丈夫已經不見了,河麵水流挺快,看不出什麼漣漪,她攏著手衝水麵上喊:“相公!相公!”苦不會水,不敢下河撈。一幫孩子在後麵追上來瞧見,相互對個眼神,都道:“糟了!先生已經投河了!”想到自己與這場人命有關,說不定要投入大牢,都哭起來。

正哭著,沿河下來一條小船,漁夫把篙撐住,上麵有個官差,搖著手問:“喂,張齊張禦史是住這個村麼?”

吳氏正哭個不住,聽這話忙止淚問道:“是啊,我是他夫人,你找他幹嘛?”

官差掏出公文在手裏搖著:“高閣老命人查翻舊案,清理冤情,發現張禦史當初彈劾徐階,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如今朝廷下令,起複張禦史官複原職,可能還有升賞呢!”

學生們一聽,哭得更厲害了,紛紛都道:“你來遲了!先生剛跳河了!”

官差一愣,忙回頭吩咐漁夫:“快撈!可能還有救!”

漁夫點頭拿篙在河裏戳,官差給了他一腳:“跳下去救啊!好人也被你戳死了!”

正鬧著,就聽岸邊一聲喊:“別撈了!我在這兒呢!”

大夥兒四下裏撒摸,找不著人,還是吳氏眼尖,瞅見岸邊大柳樹下草坑裏怯怯地伸出一隻手來正搖著。她趕忙跑過來瞧,果然是丈夫蹲在草坑裏,一隻手擋臉,一隻手在那搖晃,她又好氣又好笑:“你在這兒貓著幹什麼!還不快出來!”張齊死活不動,看看實熬不過,捂了臉一轉身往村裏跑。

吳氏也不知他這是犯了哪路勁了,忙請官差到家坐,讓孩子們各自回家吃飯。

回到家裏,婆婆正在廂房簷下洗衣服,吳氏忙問丈夫哪去了,婆婆手裏沒停,往後呶個嘴兒道:“回來就跑進這屋去了,一句話也沒說。有事嗎?”吳氏就笑:“大喜!差爺且請到堂屋裏坐,容我召喚公爹去!”不大功夫,張齊的老父親也叫回來了,左鄰右舍、孩子們的父母聞信兒也趕到了,齊聲道賀。可是千呼萬喚,張齊就是不出來,他爹皺起眉,他娘就捅兒媳婦:“別人不管用,你瞧瞧去。”

吳氏點頭,走在前麵,左鄰右舍喜氣洋洋地跟過來,都圍在廂房門外或窗根鴉雀無聲等著,壓壓茬茬站了一大堆。吳氏進了屋,一瞅丈夫在炕梢,麵對牆角正蹲著呢,就埋怨說:“你這死人,又鬧的什麼別扭,這時候怎麼能不出來和大夥兒打個招呼?”

張齊雙手捂耳,頭紮在襠裏哭道:“你快出去吧,我還哪有臉見人哪?”

吳氏笑道:“你怎麼沒臉了?現在正是你露臉的時候呢。”偏腿上炕,湊近來拍了拍他的背:“我知了,你是讓個孩子罵你窩囊廢,過不去,那有個什麼!如今你官複原職了,誰還能再說別的?村長也來了,帶了東西和兩瓶酒,還要給你道喜呢!”

張齊哭道:“跟那有啥關係?跟那有啥關係!”

吳氏愣了:“那你這是為的啥?”

張齊:“你沒聽三胖說的那話?”吳氏笑道:“聽了,那能怎麼的?說你是罐養的王八,你就是了?挺大個人,還跟孩子置氣!”門外,眾人都聽見,村長臉上有些掛不住,狠狠瞪兒子,把手裏的豬蹄和酒瓶虛掄起來,那意思:“回家打不死你!”隻聽屋中張齊道:“不是那話!是後麵的!連他個孩子都知道了,村裏還有誰不知道的?我還怎麼見人哪……”

吳氏想了想:“後麵?後麵還有啥?”張齊道:“就是後麵的嘛!”吳氏越發奇怪:“後麵……倒底什麼呀?”張齊火了,猛地回頭吼起來:“就是我喜歡舔你腳的事嘛!”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門口擠著一堆腦袋,全是一個表情,村長在最前麵,嘴巴張得開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叭嗒一響,一對白白淨淨的豬蹄兒掉落在磚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