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比丘尼頜首退開,左手邊一紅衣喇嘛走上前來:“瓦剌國師火黎孤溫,指派小僧致禮俺答汗及索南嘉措上師,願大汗偉業千秋、身體康健,上師弘法如願、勢如破竹。我家綽羅斯汗另備好禮相贈,渴請兩位笑納。”說著呈上禮單。俺答謝過,親手接了,轉交侍從。眾人恭請索南嘉措進殿。
大雄寶殿上早有僧眾備好了金盆淨水,俺答率眾在殿內跪定,索南嘉措親主儀軌,指尖蘸水,向釋迦牟尼佛像上三彈,口誦經文。外間韃靼民眾片片跪倒,方圓十數裏內,靜靜無聲。
儀式舉行完畢,民眾們各自起身,歡喜無量,開始在寺外慶祝活動,有的牽著牲口調理鞍轡準備賽馬,有的穿上色彩豔麗、布滿花紋鉚釘的昭德格跳來跳去,相互撞著胸。有的擺弄弓箭,有的掄著布魯,婦女們或抱著孩子,或四處觀望,談話說笑,熱鬧異常。
俺答派人接待賓客,自拉著索南嘉措來到殿側一處小堂屋,將所有人屏退於外,遣得遠遠,關上了門窗。
小屋當中一張桌子兩把椅,桌上備有茶具,地央擺著火爐,上麵置一鐵鍋,爐火燒得正旺,鍋內飄出陣陣茶香。俺答請索南嘉措落座,親自取水衝過茶碗,打了一杯茶,雙手敬捧到索南嘉措麵前。
索南嘉措笑眼看他,安坐不動,也不伸手去接。
俺答身子前傾:“小王昏昏老矣,心中所掛,隻是一事。”
索南嘉措:“老汗王有話請講。”
俺答:“靈魂之說,倒底確實?轉世之談,有或未有?”
索南嘉措一笑,接杯潑水於爐,哧拉一聲,水化為煙氣而散。
俺答思索片刻,若有所悟,麵露欣喜,恭敬道:“早聞藏傳秘法絕世罕稀,能度萬劫萬苦,即身成佛,可是真實?”
索南嘉措擱杯於桌:“確是真實。”
俺答:“秘法殊勝,世人窮心盡力,難得其真。小王深慕上師,以往多次請益,上師皆笑而不答,今小王昏老,時日無多,懇請上師以真傳秘法見賜。”
索南嘉措笑道:“萬法皆空,何秘之有?老汗王勿將市井愚言當真,隻需修善養明,將國家治理好,便是佛德了。”
俺答默然片刻,道:“多年來小王舉韃靼全國之力供奉上師,弘法不遺餘力,應用未敢有缺,而今小王年邁,四體皆痛,舉止頓挫,百節生風,隻恐大限不遠。還請上師看在多年情分之上,傳了小王罷。”言雖懇切,臉上已然暗含不悅。
索南嘉措沉吟半晌,無奈一笑:“也罷。既如此,就請老汗王奉接。”
俺答身心激動,整理衣袍,折身跪倒在索南嘉措膝下。
隻見索南嘉措探手入懷,好像掏摸著些什麼,拿出來時握成拳狀,不知裏麵攥著什麼東西。
俺答恭恭敬敬,雙手如捧其心,舉出向前來接。
索南嘉措的拳頭伸到他那兩隻手掌上方尺許處,拳心翻轉向下,張開五指。
俺答睜大眼瞧著,兩手微微顫抖,隻覺這是此生最為激動人心的時刻,相比之下,以往帶雄兵馳騁萬裏的昂揚都不值一看了。
然而當對方五指張開,並不見一物落下。
他不禁呆了一呆,以為自己老眼昏花沒瞧見,把兩掌回湊到臉前來瞧,仍是空空如也,掌心中也確沒有任何實物碰觸之感。
他確認再三,揚起臉來:“上師,秘法何在?”
索南嘉措微笑看著他的手心:“這就是密法。”
俺答腦筋繃起,臉膛脹紅,霍然站起待要詈罵,忽然僵住,重新看了看手心,像是懂了什麼,臉上怒色漸融漸轉,繼而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之後二人吃喝暢談,再不提秘法之事,自此格魯派與韃靼交往愈漸密深,次年,明隆慶皇帝駕崩,子朱翊鈞繼位,是為明萬曆帝。六年後,俺答與索南嘉措於青海會見,互贈尊號,俺答尊奉索南嘉措為“金剛持達賴喇嘛”並贈以重達百兩的金印一顆。索南嘉措回贈俺答汗“法王大梵天”稱號,並學漢人習俗,自認為達賴三世,追認根敦朱巴為一世達賴,根敦嘉措為二世。世間從此有達賴喇嘛之稱謂。
萬曆十五年,俺答汗病逝,索南嘉措親至韃靼主持了葬禮,次年赴京朝見萬曆皇帝時,因當年時輪勁逆轉的內傷複發無治,死於途中。索南嘉措為人和善可親,在生前與明廷官員的關係也一直保持得很好,一生為漢蒙藏三族的和平、為國家的安定統一作出了卓越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