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xx,男,27歲
采訪時間:2010年12月21日下午3點半
(徐XX一進看守所的談話室,就問有煙嗎?顯然他已經被煙癮逼急了。我拉開抽屜,發現裏麵有幾包“紅旗渠”。我在煙草店裏從來沒有看到過還有這種牌子的煙。這個名字很容易讓我想起那個瘋狂而遙遠的年代。在“紅旗渠”繚繞的煙霧中他開始回答我的提問。)
我離家七八年了,出來第一年因為生病回家一次,就沒有回去過。我都擔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不是不想回去,沒混出個人樣來,口袋裏空蕩蕩的,沒臉回家啊!奶奶最喜歡我了,我離家時,她給我包粽子,還煮了好多雞蛋。奶奶是今年9月去世的。姑姑打電話說,奶奶去世前喊著我的小名,想見我一麵,眼皮久久合攏不上。
我家在貴州的山區。父親是理發匠,農忙時下地幹活,農閑時就在鎮上的理發店替人剪頭。媽媽是農村婦女。有個姐姐,已經出嫁。
(我問他知不知道,有個叫葉辛的著名作家曾在貴州農村插過隊?他說他不知道。)
我從小就貪玩,書讀不進去,三天兩頭逃學。和幾個小夥伴跑到遊戲機房打遊戲,或到錄像室看電影。13歲,讀到初中一年級就休學了。先在家幫父母種地,插秧,喂豬養鴨。14歲時就開始在外打工,先在離家不遠的地方跟人學徒當泥瓦匠。每天一身泥水,一身臭汗。幹了幾年,到2001年時,村裏有個比我年長的人在浙江慈溪打工,他帶我到慈溪的一家銅廠做工。銅廠的活兒就是回收廢銅,然後熔鑄成銅錠,出售給別的廠再加工成產品。我幫著做模壓,又累又髒,一天下來,精疲力竭,倒頭便睡,連想女孩子的心情也沒了。說是學徒工,一個月隻有五六百塊錢。學個鬼的徒,就是個力氣活兒,比做泥瓦工刷牆壁還簡單。做了半年,我不幹了,找到一家小飯館當服務生。飯館包吃包住,一天做七八個小時,每月收入也少得可憐,隻有450元錢。飯館挨近一家批發市場,主要做那裏往來人員的生意,供應早中餐。早晨三四點就得起床,中午12點後生意沒了開始打掃衛生,一點左右下班。服務生有八個,隻有我一個男生,別的都是安徽、江西來的女孩子。辛苦倒也沒啥,關鍵是收入太少不夠花,抽抽煙,和朋友一起吃頓飯,一個月的工資就全光了。
半年後的一天,我早晨起床刷牙時,突然“撲通”暈倒了。好長時間才醒過來,然後就發高燒,到醫院檢查說是急性肺炎。無錢看,帶我出來的同鄉,送我回家。火車上我被持續不退的高燒燒得迷迷糊糊。父親、姐姐到貴陽接我。到家後我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後來才知道,家裏人圍著我手足無措,就打120,救護車來了把我先送到附近一家醫院搶救,插上氧氣管,同時輸液。然後,120又把我送到市裏的大醫院,搶救了兩天才蘇醒過來。醫生說要不是我年輕、體力好,命就沒了。
逃過大病未死一劫,我在家閑了差不多一年。
2003年7月,在福建長樂印染廠當保安的叔叔讓我到他那裏打工。我在裏麵做的工作是把印染好的布打成卷。機器24小時不停,工人兩班倒,一個班要連續幹10多個小時。每天隻能睡五六個小時,有時隻睡三四個小時。最痛苦的是上早班,夜裏三點鍾就起床。我這個喜歡玩的人,沒有一點空餘時間出去玩了。每個月的工資在1000左右。據說長期接觸化工染料,會影響男性的生育能力。幹了幾個月我又換了兩家廠,一家也是印染廠,一家是紡織廠,每月工資可以拿到1500元。過了2004年春節,一個在印染廠認識的朋友從廣州打電話來,讓我到一家船廠上班。當鉗工。學徒期間一個月隻拿到1000元,後來拿到1300元。幹了9個月,蘇州一個熟人打電話來讓我去跟他合夥做生意。我一聽做生意,以為可以掙到大錢,就奔過去。一看,所謂的生意就是批發一些雜貨和小掛件掛在小車上到處吆喝,聽到城管人員來了還嚇得到處躲貓貓,也賺不了什麼錢。我覺得沒勁,就想另找工作。
有個朋友在南通船廠,聽說我在船廠幹過就讓我去。我到他那裏幹了7個月,每月的工資也隻有1300塊。我又回到蘇州,想找份適合我的工作。在去勞務中介所的路上,碰到一個也去找工作的年齡比我稍大的小青年。他說他是山東的。我給了他我的聯係方式,他沒把手機號給我。他說他會找我。就是這個馬路上結識的朋友,成了引我走上邪路的“魔鬼。”
突然有一天,他從無錫打電話來,讓我去他那裏,說是幫我找工作。我下午坐大巴車過去,到無錫天剛黑。他到車站來接我。他帶我到一個小旅館,開了一間房,說:“你先住一個晚上,明天我來找你。”第二天一早,他來到小旅館,給我帶來兩個包子、一包牛奶。我吃完了,他就帶我出去找工作。我問他名字,他說“你就叫我老師吧!”我第一次來無錫,人地生疏。我跟著這個自稱“老師”的人,一會兒打車,一會兒坐公交,轉得我暈頭暈腦。兩人就在無錫城裏兜來兜去,我不明白他要帶我到哪裏去,找什麼樣的工作?我如果問一聲往哪裏去啊?他就很不耐煩地說,“你以為工作那麼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