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行無言愛你萬千(5)(1 / 2)

花園內蓋著一排北房,房不太高,牆麵全是尺餘厚的大青石,屋子裏冬暖夏涼,每個房間內都挖有貯酒的窨子。花園靠牆的北邊是王家的燒鍋酒坊兼留客的馬車店,也是齊整整四方方的一個大 院落,為方便驢馱馬隊進出,留有一個闊大的柵欄門,門口長著一棵粗壯碩大的皂角樹,四駕的馬車可以揚鞭直進院子的中央。客人多的時候,那院中人聲鼎沸燈火輝煌,尤其是燒酒出鍋的日子,如遇一個略有微風的天氣,醉人的酒香會灑滿大坡地村的角角落落。

進入西院,王維貴正在大院子裏打著那一日不離的南拳。老太爺雖然已六十有餘,身子骨卻著實的硬朗,而且眼不花耳不聾,太行山一般起伏交錯又褶皺縱橫的臉,似乎書寫著他半生的勞頓和蒼涼。

他本有三個兒子。長子王炳德和父親王寶子在販賣藥材的途中跌落太行山的峽穀;次子王炳彰經常往來於山東跑買賣,多半因為錢財的原因,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兩個兒子先後離去之後,妻子不久便離開人世,也再無續娶。或許是因為經受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之故,經常是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但那心卻雪亮,半瘋不癲的廷妮兒一旦神智不清,經他指指點點地調整一段時間後,就又慢慢地順水順風起來。老太爺總是一張生動不起來的臉,但兩隻眼睛卻異常的靈活透亮,仿佛能看穿人的心底一般。他能兩隻手同時打算盤,到地中看一看,捏一捏那土,便會估算出地的好壞和收成。讀書不少,卻不輕易的外露;算計精準,卻落了個不壞的名聲。

有一年正值五月麥收的時節,天氣是整日刮著燥熱的風,也正應了那句“麥熟一晌”的農諺,已熟的麥穗經燥熱的風一吹,一頓飯的工夫兒麥粒兒便嘩嘩地從麥芒裏往下掉,既減少了收成,又留下了些雜草一般的野麥苗,經雨一淋,田地裏綠油油的一片便瘋長出來,給秋季的耕作添了許多麻煩。一群群的窮苦人在已收的麥田裏拾丟下的麥穗,望著眼前忽湧忽湧的糧食,便一步步地向未收的地塊靠攏,眼不見便扯上一抱跑了去,攆走了這邊的人群,那邊便又來了黑壓壓的一片。

王維貴看到那個光景便把人們叫到一起:凡幫王家收割麥子的人每人可得一壟麥子。最後隻用了半晌的工夫兒,那些麥穗便變成了麥粒進了王家的糧囤,算一下分給人的麥子,也不過半畝多地的收成,比掉在地下的也多不了多少。

王維貴抱上孫子早來以後,家裏的大小事宜便交與大兒媳牛秋紅打理,尤其是搬到西院住後,或許是人老了以後都想圖個清靜,他連吃飯都在自己的院子裏,雖然西院的正門早已堵上不開,卻也很少到東邊的院子中去。

王炳中不願打攪父親的雅興,獨自來到父親住的北房,廷妮兒正在打掃,已掉漆的羅圈椅和八仙桌被擦得幹淨而透亮,見炳中進門,廷妮兒笑嘻嘻地給搬來一個小方凳讓他坐下。

廷妮兒二十大幾近三十的年紀,聽口音好像是山東人,鬼子到來的那一年,不知是隨著鬼子還是隨著逃難的人群來到大坡地,整日瘋瘋癲癲,吃飽了或困極了的時候便睡在石碾街北圪台兒上。天冷的時候,便蜷縮在打燒餅的爐子旁;天熱了,就躺在石碾街的大槐樹下。瘋病厲害的時候,會脫掉褲子從尚官道的西頭跑到夏官道的東頭,然後手抓一大團黃泥回來立在北圪台兒上,蹺起一條腿,大聲地喝叫“誰要?誰要?不要白不要!”人們便嗡地一聲散開,躲出去好遠好遠。望著四散的人群,她便把手中的那團黃泥換到另一隻手上,哈哈大笑著蹺起另一條腿:“沒人要?糊住了——”然後猛地將那團黃泥糊向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