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千年靜巒寺蒼蒼有紅妝(1)(1 / 1)

頭天晚上睡得早,王炳中一覺醒來後,悻悻地縮回了伸向一邊的手,他本想抓住點兒什麼,另一邊早是空蕩蕩一片,一種無名的不快便自心頭蕩漾開來。

抬頭看看窗外,仍然黑洞洞的一片,桌子上那高腳燈盞倒是格外的鮮亮,忽閃忽閃地散發著不盡的光輝,秋紅頭上的銀飾叮叮咚咚地脆響著,一頭的烏發被腦後的纂子收攏得繃緊而平整,油燈的照耀下閃著幾個明明滅滅的亮點。他本要再品味一下小蠻腰的餘韻,不想大太太已像落幕的演員似地卸了妝——不到三十的年紀卻永遠的一副不養眼的裝扮,淡藍色的府綢偏襟大褂,褪了色的黑褲子紮住了褲口,看上去雞腿一般。

“啥時候兒你能不去撞那破鍾?”王炳中說這話的時候秋紅正要拉門閂,“那要等和尚死了。”秋紅不緊不慢地回答,“不去撞鍾也行,那得先算算老天爺能不能給掉下塊金元寶來。”

或許是秋紅沒有領會炳中的意思,繼續去開房門兒,他於是重新躺下:“抽空兒將那幾隻公雞殺吃了算了!”秋紅扭回頭問:“饞了?”“該幹的活兒都叫撞鍾的和尚幹了,有恁大個活人替它打鳴兒叫更,留著還有個屁用!” 牛秋紅翻一翻那兩個不冷又不熱的“月牙兒”,皺了一下眉卻沒有說話。

王炳中打個長長的嗬欠剛要閉眼,牛秋紅忽然尖叫一聲跑了回來,雙手捂著胸口蹲在門檻裏邊一聲不吭了,王炳中從炕上猛地一躍便跳了下來,他認為又來了搶劫的土匪或者盜賊,出門的時候,順手抄起了門旮旯裏的一柄鋼叉:“誰?做啥!”“誰?想誰是誰,該誰是誰。作啥?人家唱大戲,不叫近處兒看,還不叫遠處兒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答。

定睛看去,卻是二太太雷月琴,在七葉樹這邊北房的窗台下,晃晃蕩蕩地坐著。“黑天墨地你一個人蹲到那兒幹啥!”

“誰蹲著,俺坐著都嫌使得慌!——咋,大坡地唱戲,小坡地的人看了個不待看,小坡地唱戲,就不興大坡地的人聽聽響動兒?不聽白不聽,聽了也白聽,哎喲喲喲,後悔死了,啥破戲,文武場倒差點兒使死,可惜,那角兒,功夫兒也忒差勁,踩不住鼓點兒也和不上弦兒,連個過門兒都走不好,砸了文武場也沒用。看咱,倉七七七七——才——才——才——哐……”月琴嘴裏一邊“倉七七七”著,一邊拿起小板凳蹺著小碎步,一扭一躍地進了西房,吱吜一聲關上了房門。

秋紅一手扶著門框氣喘籲籲地說:“行!行!行!小妖精學會半夜起來圪蹴著走了,行!膽兒不小,給放了一夜的哨兒,也不怕鬼架走?行!——說來待遇也不低,黑夜睡覺有人給站崗……”(圪蹴:蹲著)

王炳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踅進屋內,將那柄鋼叉重新放入門旮旯裏,無可奈何地在桌子旁邊的玫瑰椅上坐下。牛秋紅一邊照著鏡子重新篦頭,一邊斜著眼側身瞄著咕嘟著嘴的炳中,心中十分不快地嘮叨著:“看,慣壞了不是?老是不待見聽俺說,再胡亂鼓搗下去,咱家可真要出妖精了!——開始的時候兒說你啥來?穩當點兒,穩當點兒,還不高興,非要學那些妖精打架胡折騰,看,看,看,這回可真高興了,這回,可教那滿大街的人聽西洋景吧,真是,你——你,她,除了那妖精類的,那事兒,誰能做得出來……”

王炳中揮一揮手,一扭身將一條腿蹺到玫瑰椅子的扶手上:“窮叨叨個啥!當大的不正,當小的不敬,那句話兒咋說唻?——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筮婆子①下假神!”秋紅並不惱怒,她緩緩地扭過身來,那樣子真有再摸一下炳中後腦勺兒的意思,扭捏一下竟沒有伸出手來,歪著頭哼了一聲後,就晃晃蕩蕩地轉身出去了。

天微微發亮的時候,王炳中洗了臉,到西房看了一下,二太太雷月琴臉朝裏屁股朝外在炕上眯著,這邊輕輕地叫了幾聲,那邊氣兒也不出,於是出了西房門,到東院廚房告訴正在燒火的廷妮兒照看早來,又順手抄起那根不常用的檀木拐棍兒,氣哼哼地出了門。

出了大門向南,過了尚官道口南行後西拐,便到了尚官井,井上早已有人“咣當——咣當”地搖了轆轤絞水。

尚官道和尚官井據傳是明朝的一個姓尚的官員領頭建造。為迎接一皇宮官員,自村西頭至村子的正中央石碾街,平平整整地修出一條寬闊的官道,道路的中央全部用三尺寬丈餘長尺餘厚的大青石鋪就,青石的兩邊用紅石拚鋪出各色圖案。因大坡地一帶飲用水稀缺,於是那姓尚的官員便撥專款掘出一口深井,後來接任的姓夏的官員仿照前任,又修了石碾街到村東的官道,同樣在村的東南方向也掘了一口深井,當地的百姓為紀念他們,便將兩條大道稱為尚官道和夏官道,兩口井分別稱為尚官井和夏官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