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中吃完中午飯,足足地睡了一覺後,坐在院中的七葉樹下喝茶,等月琴泡的第二壺茶喝完以後,仍不見林先生過來,便給月琴留了話,往西院過來。
王維貴並不在屋內,廷妮兒坐在西房的牆根下,唰啦唰啦地搓洗維貴的衣服,炳中問:“俺爹呢?”廷妮兒並不吭聲兒,抬起頭來向西邊努努嘴兒算是回答,炳中便順風道的側門奔花園而來。王維貴坐在樹下的小凳子上,搖著蒲扇,正在看林滿倉刨地。
滿倉自二十來歲起,便一直是王家的長工,父親死後滿倉娘拚死拚活地做,為了男人那句“有人不算貧,沒人貧死人”的囑托,早早地就給滿倉成了家,滿倉十七歲時便生了兒子有田,生了有田之後,媳婦兒一連兩年沒有生養。那本來也是極正常的事,滿倉娘卻磕頭如搗蒜地到處燒香拜佛,她那瘦三角形狀的小布底鞋,單靜巒寺的山石路,恐怕也要磨破她幾雙。
巧的是,滿倉媳婦兒第三年便生了有糧,後來又生了有山。或許真的有些蹊蹺,滿倉娘四處燒拜了一通後,老二有糧竟像是送子觀音給專門挑了送過來一樣,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尤其是那一笑,像是被大雨洗涮過的一個好天氣,純淨鮮亮的感覺讓人神清氣爽,雙唇一咧,竟和靜巒寺天王殿中坐北麵南的彌勒佛一般模樣。
有糧三歲的時候,算卦先生在喝了滿倉娘的第一碗稀飯後,聽完報來的生辰八字,手抖抖地拍著大腿,竟忘記了再喝那第二碗稀飯。
先生說算了半輩子的卦,還沒有遇到過這麼好的八字:身臨旺地,兩庚並透,神煞有太極貴人、天乙貴人、文昌貴人。先生說完八字後竟脫口說出了孩子的麵相:“四方臉!”
滿倉一家全抖抖地站了起來,慌忙地答應:“是!”
“倆胳肢窩兒下各有一片黑記!”先生的話沒有半點的猶豫,一家人匆匆忙忙地再看一遍,急急忙忙地回答:“是!是!”
先生繼續說:“這小孩兒——聽清!”大家一齊回答:“聽著呢,你說。”
先生咳嗽兩聲,並格外加大了嗓門兒:“眼大有神——眼兒明;鼻大有根——鼻梁高;嘴大有唇——嘴唇厚;耳大有輪——形狀好!以後,無師自通,點石成金,有地不種,沒翅兒能飛!”
那孩子究竟以後能不能“沒翅兒能飛”該另當別論,但先生煽呼了一通之後,一家人暈暈乎乎地簡直要駕霧騰雲了。滿倉一路興奮地奔跑著,到石碾街給先生買了兩個肉包子來。——他倒是真的沒有翅膀,但輕鬆的兩條腿刨撓起來卻實實在在地像飛。隨後,滿倉生了個“沒翅兒能飛”的特大新聞,便從石碾街的包子鋪,長翅膀一般地飛遍了大坡地的角角落落。
說來那有糧也的確乖巧,四、五歲的時候,跟著滿倉到炳中家玩耍,當時已吃過晚飯,炳中夫妻正在給早來用銅壺煮雞蛋吃。有糧半蹲在門口,巴瞪著眼看。月琴看到有糧鬼精鬼精的樣子,便有意逗他,一把從火上提下冒著滋滋熱氣的大銅壺放到有糧麵前說:“有糧——這壺裏還有仨雞蛋,你要能使手抓出來就叫你吃了。”
有糧忽閃忽閃地巴瞪一會兒眼,轉身跑到院中拿了一個大銅盆來,提起壺將開水倒入銅盆,又拿起銅壺灌了一壺涼水,伸手將壺裏的三個雞蛋抓了出來。月琴故意說:“把水倒扔不算!”有糧說:“也不可惜,給太太洗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