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那被打死的人,原是在那肮髒的窯子裏沾上了邪祟。前年趙進財便從窯子裏領了一個,在自家的皮店裏住了幾夜,沒幾日,那皮店便著了火,家裏的那匹母馬也死了,這還不算,另一匹馬生的馬騾兒,本應該身大力強,至如今也比那大毛驢大不了多少。魏老大一直堅信林先生說的那句話:舉頭三尺有神明。
魏老大抽了兩袋煙,東升的太陽已將夜合歡樹映照得燦爛一片,趙世喜背了兩包的東西上了車,李小桃在後邊攙扶著楊旗旗。那個病歪歪的女人,一邊走一邊拿手絹捂著嘴不住地咳嗽,嘴裏還不住地嘟囔,終於等那咳嗽停止,才聽清是嫌車上沒有鋪上坐的東西,小桃便轉身去拿,那女人仍不住地嘟囔:“淨是些吃材,都像小狗兒撥磨,撥撥轉轉,不撥不轉!”
她說的小狗撥磨是窮人家的小孩子自製的一種玩具,用紅膠泥摔一個泥坨子,在泥坨子上邊安上一根圪針,再截一截高粱秸的外皮,高粱秸皮的兩頭各插一個泥蛋蛋兒,將那截高粱秸的中間放到針尖朝上的圪針②上,用手一撥便忽忽悠悠地轉起來,那東西便叫小狗兒撥磨。
楊旗旗咳嗽一陣後,斜一眼牽著韁繩的老大:“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走?恁粗恁高個人,這人飾衣裳馬飾鞍,狗佩鈴鐺跑得歡,這車也要有個妝蓋,沒見過誰光著屁股去街跑唻!整天淨做些少屁股沒墩的活兒……”
楊旗旗年輕的時候便像趙家的那台老式礦石收音機,隻要眼睛睜開,就好像打開了收音機上的開關,無須用電就能連說帶唱地整日呱呱。老大倒也習慣成自然,就當整日聽著那不會叫的小公雞剛學會打鳴兒,沒個韻律隻圖個動靜兒。這楊旗旗也確和那台機器一樣,出了毛病後,打開開關便吱吱喳喳地響,那聲音卻令人難受——是想蹦又想跳的那種忍受不住的難受。
李小桃在旗旗的磨磨丟丟中鋪好了車,旗旗坐上後說小桃:“你甭去了,看孩子去,有倆大老爺兒們了,又不是去打狼——打也沒有,西山上的狼也早死絕了!要不咋不跑出來,把那些少心沒肺的東西兒叼走他幾個!”
老大坐在車轅的左邊,世喜坐在右邊,吆喝一聲,那馬便搖響脖間的銅鈴,呱嗒呱嗒向西走去。
世喜平日和旗旗在一起的時候,總像肚中憋屈著一泡沒有拉完的屎,皺著個眉頭拉著個臉,即使心情平和的時候,你給他說了半天,也隻是聽到那來自鼻孔的一聲哼哼,稍不愉快便摔盤子扳碗的又蹦又跳。這天也一樣,坐在右車轅上的世喜,一會兒將腳蹺到車杆上,一會兒又耷拉下去,一會兒麵朝裏,一會兒臉朝外,一副心神不定焦躁不安的模樣,就像沒有討回該收的地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