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又聽到黑驢在吱吱嘎嘎地叫,老大便蹺起腳將煙袋在鞋底上磕了磕,走到驢圈時,已將煙袋插到了腰間。天色已微明,其他牲口都嘎嘣嘎嘣地嚼著剛添的草料。黑驢見老大進來,發怵似地拚命向後退,老大心中登時充滿了歡愉,歪著頭罵:“日恁娘的個雜種,俺看你多硬的驢骨頭,說不定啥時候兒就吃了你的驢板腸兒!”他本想一手抓住黑驢,另一隻手痛快淋漓地再劈上幾巴掌,忽然好似世喜在喊叫,便慢慢地來到前院。
李小桃已經起來,在嘩啦嘩啦地洗漱,趙世喜站在通往東邊院子的小門兒前,倒背著手,好似在看前邊那幾棵碩壯一片的珍珠梅。見老大過來,便說:“早些兒吃飯,套好車,吃了飯去靜巒寺!”老大一邊應著,看世喜沒有別的啥事,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趙世喜前些日子經常到靜巒寺去,老大撞到過幾次,正鋤三遍小苗兒的時候,還看見他領著一個閨女在那一帶轉悠。一段日子裏他曾留心觀察,凡趙世喜光頭淨麵喜慶洋洋的時候,不是要到靜巒寺去,便是剛從那邊回來,每逢此時話也多了起來,脾氣也好了許多,簡直是逢人便講見人就笑,一對老鼠般的小眼睛充滿著光芒,兩隻瘦削的肩膀也提了起來,細長的瘦腰走起路來也十分的活泛,屁股也隨著那瘦腰一左一右地跳躍,仿佛正在表演著一曲歡快的舞蹈。最近的十天半月光景倒是沒有怎麼往西跑,好像往東北角的秦姓女子家去了幾回,幾天前還叫老大往那人家送了一大布袋麥子。
吃過飯後,老大早早地牽了那匹黑馬套上了車,將馬拴在門口那棵水桶般粗細的夜合歡樹上後,就坐在大門邊的上馬石上靜靜地等著。
黑馬是大前年生的,剛三歲的口,是老大親手調教出來的牲口,溫馴而聰明,趕著它拉糞、送貨什麼的,他就沒有使過鞭子,後來也幹脆不拿,盤著腿坐在車轅上,抄了手吆喝著就行。若是熟路,躺在車上睡覺也不會把你拉到別處去,而且吃食很好,粗細都過,連牛吃的玉米秸切碎了也吃。老大很可惜那匹母馬去年死了,不然再生一匹來,配套做活省心又省力。自從那匹母馬死了之後,對上天報應一說他更是深信不疑——尤其是那些肮髒事是萬萬碰不得的。
去年窯頭村的一個人在窯子裏玩耍,半夜多回家去,結果被炮樓裏的日本兵一槍打碎了天靈蓋兒,被打死的地兒離炮樓眼瞅著也有二裏多三裏地的樣子。他就想,有次鋤地,一隻蠍子不知啥時候鑽進鞋子裏叮了一口,他最怕那東西咬,彈著拐拐用鋤板拍了好幾下都沒有拍住,便翻過鋤頭來用鋤把兒去戳,戳了二三十下才把那隻蠍子戳死,何況拿槍打,那子彈頭兒咋也沒有鋤把兒粗!那二三裏地遠遠看去,人和花生豆兒都要差不多大小了,咋就一槍打中了天靈蓋兒?甭說又是黑夜,難道小日本兒和牲口一樣長著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