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夢斷秦淮不風流(2)(1 / 2)

汪天成和父親幾度合計之後,便逐漸將南京的商號盤掉,一家人到蘇州重新經營起來。在汪天成盤掉最後一家鋪子出城以後,南京城內就開始混亂起來,除糧食之外的一切物件全變不成銀子了,有銀子的也很難買到米。隻半年多的工夫兒,湘勇就破城而入,虎狼一般地見人就殺、見錢便拿、見物即搶,隻幾日工夫兒,南京城就橫屍遍野哀號一片了。

汪天成一家遷到蘇州以後,蜘蛛結網一般地小心而勤奮,生意一天天地穩定下來,汪氏父子忙忙碌碌的整日無閑,蜜蜂一樣的為一朵花而欣喜,為一滴蜜而狂亂,卻未想,待那釀就的蜜聚積到一定數量的時候,卻被人一下子給篩了去,甚至連那釀蜜的蜂巢也幾乎打成碎片。

一個月朗風清的夜晚,汪氏父子悠閑地品著香茗,靜靜地欣賞著程大寶那劈哩啪啦的算盤珠子的聲響,忽然,烏鴉一般的一群“撚子”湧入家門,其中還有兩個婺源的老鄉。

撚子由來已久,原是民間自行組織的團夥,小撚子幾人到幾十人,大撚子幾十到幾百人,平日裏各自為生,也做些買賣,後來就越發展越大,自中原以南幾乎沒有不出撚子的地界。撚子們買絲販鹽無所不幹,人多勢眾的撚子可與官府抗衡,尤其皖北一帶的撚子勢大無恐,竟成堆成片地如雨後的春草一般見雨就長、見土就生。後來撚子便和“長毛兒”攪和在一起,把大清的兵丁打得落花流水四散逃命,幾乎占據了大清的半壁江山,官府向來列為匪患。

汪氏父子望著撚子們手裏沾血帶腥的利刃,割肉抽筋一般備足了銀兩和飯菜,撚子們酒足飯飽之後,裹了銀子身騎快馬,閃電一般呼嘯而去。

第二天就來了數不清的綠營兵一路殺著進了汪府,眨眼的工夫兒,汪天成的父親和妻小就倒在血泊之中,百十斤的大刀伴著他一腔的憤怒電閃雷鳴幾個回合之後,他就感到體力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死亡似乎正在向他走來。

在他幾乎崩潰絕望之時,程大寶橫裏殺了過來,他接過程大寶遞來的馬韁繩,在熊熊的火光和沉悶的洋槍聲中,拚命地向城外逃竄,主仆二人驚恐如兩隻奔逃的野兔。

當美麗的蘇州城早已在身後化為一片黑暗的時候,二人才從汗水橫流的馬匹上滾下,渾身癱軟跌落在一塊鬆軟的草地上。

當年那個自婺源的大山裏走出的孩子,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此生此世要投身行伍。

烽煙四起的清廷,為了騰出一隻手來遏製撚子和“長毛兒”,便令南方的富豪鄉紳幫同辦理本省的團練鄉勇,搜查土匪諸事物——湘勇便應運而生。

後來,江淮地區依湘軍建製開始拉起淮軍,軍官建製自下而上為什長、哨長、哨官、營官、統領、元帥,各營兵丁由營官自行招募,誰招募歸誰統帶,汪天成傾囊招來一營人馬,自然而然地成了淮軍的營官。

淮軍的組建對汪天成來說似乎是一個天賜良機,令他那顆枯井一般的心,悠然升起一道耀眼的光亮來。他像一個迫不及待的渡客,終於看到一架五彩斑斕的渡橋,等到他全身踏上那座橋之後,也未來得及仔細地審視一下,那座渡橋是不是一道彩虹?

經過幾年的拚殺,當汪天成的人馬換成清一色的洋槍洋炮的時候,他真像一個佃農突然得到了一塊肥沃的田地。雖然剛剛播種,卻仍為將來的那片綠茵茵而興奮不已。然而,淮軍的建製就像一個插錯卯榫安錯軸的大車,儼儼然的一個龐然大物,剛安上軲轆又掉了楔——營官以上的統領和統領之間互不相讓各不相下,自招自帶的兵,更像一個坐胎即殘的嬰孩,與生俱來的疾患困擾著整個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