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夢斷秦淮不風流(1)(1 / 2)

王維貴其實並不姓王,他原姓“汪”,究竟為什麼由“汪”改成了“王”,得從他的爺爺汪天成說起。

汪天成祖籍徽州婺源,“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自然山水,便是“無湘不成軍無徽不成商”的極其殘酷而肥沃的土壤,“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這就是他們祖祖輩輩辛酸而悲壯的生命軌跡。和許多徽州人一樣,汪天成亦是“出門三根繩,萬事不求人”,唯一從祖輩那裏承繼下來的,就是在成功和成仁之間二選一的決絕;和許多先人一樣,他亦毅然決然地離開了生他卻不養他的蒼蒼大山,猶如一隻飛蛾不管不顧地撲向熊熊的烈火。與人不同的是,他連徽州人出門必備的那三根繩子都沒有帶齊。

徽州人出門的第一根繩子,是用來捆當地的特產——茶葉和歙硯的,那是流浪者外出生存的第一袋,也是唯一的一袋口糧。汪天成的第一根繩子卻綁在了腰間,用來綁縛他那破燈籠一般的短褲。他細小而黝黑的腰上,那兩排幹柴棒似的肋骨,就是他湧入茫茫人海的第一張“通關帖”,鷹擊長空般的強烈欲望,在他羸弱不堪的軀體內翻滾沉澱,充盈了每一根血管,仿佛兩排幹柴棒內燃燒著一團熊熊的烈火。

徽州人出門的第二根繩子,是用來吃不飽時勒肚皮或集聚了錢財後捆鈔票的。這根繩汪天成沒帶,他剩下的隻有髒兮兮的幾捧芋頭幹。

徽州人出門的第三根繩子,便是一事無成萬般無奈之下掛脖子謝蒼生用的。他攜帶的,隻有搭在肩頭的一件襤褸的小褂兒。——即使想死,他連一根上吊的繩子都沒有!

那年汪天成剛十三歲。

連三根繩子都備不齊的那個徽州孩子,在他三十歲的時候,應天府南京城內多了一家天成記的大商號,主營米麵、布匹、茶葉、綢緞……那就是汪天成的產業。此時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出那幹柴棒似的兩排肋骨的影子,他左右逢源八麵玲瓏,和應天府尹也頗有些瓜葛,順水順風地把個“天成記”搞到了半道街的輝煌。

不料,汪天成令人刮目相看的那些奇跡,似乎在一回首的時間裏就發生了改變。

自從“天地會”的“長毛兒反”以來①,應天府便多了來來去去的綠營兵、八旗兵,潮來潮去一般鬧得驚濤拍岸波聲震天。“天成記”的流水一日一日的下滑,應交的攤派雜稅卻日日見長:購槍的款昨日剛交上去,今日又有人來要買炮的錢;買炮的銀子正在清點的時候,催糧的賬單又放到了案頭上。

汪天成托府尹說情的銀子一摞一摞地送了去,“天成記”應繳的銀兩也跟著與日俱增。他熱臉貼了涼屁股,整日忙得團團轉,那府尹卻總是撚著花白的胡子,一臉的幽悶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終於有一天,汪天成被折騰得焦頭爛額體無完膚,幾乎到了傷筋動骨的時候,就又找到了府尹,兩個人來到秦淮河,踏上一艘碧波深處蕩來的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