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夢斷秦淮不風流(7)(1 / 2)

程子要了鐵蛋兒、糯米藕、蒸兒糕幾樣點心,一壺碧螺春,心也隨著碧玉簫手指間流出的琴韻向四周遊蕩開去。他忽然有些感覺,仿佛自己化為了一個手持羊鞭,站在綠茵茵草地上的牧童,眯著眼睛看那紅彤彤的太陽在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又忽然覺得有一個倜儻風流的英俊少年,站在酷似婺源的高山上,在看那一層接一層、一片連一片的嫩黃粉翠的油菜花兒,正相伴夕陽搖曳於微風之中。那一山一木一水一風情,竟然和秦淮河融在了一起,浩浩蕩蕩地奔流而來。

柔情似水的秦淮河裏仿佛有一隻巨大的手,能將為名所累的、為利所困的、為情所擾的,一概的負擔統統地卸去,隻留下一個香繞霧繚的俊美和鬆馳熨貼的每一根神經。

在這裏,無論升遷的貴人,還是謫貶的政客,亦或是高中的舉子,落魄的秀才,都會去追尋故事裏“媚香樓”一般的歌謠和那遙遠寂寞的舊影;在這裏,春風得意者收獲一種炫耀或驕傲,落魄和失意者得到一腔忘懷和寬慰。無論貧富貴賤,隻要舍棄了那兩塊碎銀,一個亮麗清新的桃花源便撲麵而來,意馬神猿地在那個春來春去裏穿梭那麼幾次後,一個蕩氣回腸的淒美,就烙印一般地贈與了每一個有緣無緣的關聯者。

從這一夜起,汪程子便留在畫舫上,將那無盡的春光攬入懷中,死亡也擋不住奮勇向前的腳步。

如膠似膝的日子大約維持了半年。程子在畫舫裏的盡情逍遙,令他忘懷了一切,但那終究是夢一般的生活,每一次夢醒時分,他都無可豁免地墜入一個萬劫不複的溝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又欲罷不忍欲拔不能的那種感受,隨著睡得越深而變得越來越強烈,最終變得銅牆鐵壁無路可逃。

可是,程子三天不到自有梅子來叫。

有一次,梅子丟下一封書信後便氣嘟嘟地去了。程子拆開粉紅的信封,幾行工筆正楷的娟秀小字即映入眼簾:

紅顏非禍水,賤妾亦可惜。千憂惹是非,皆因塵緣起。

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類似的詩句,卻又想不起來,隻覺得幾行秀美的小字裏飽含了聲聲的幽怨,好似那雙玉手中流出來一段醉人的韻律,婉轉跌宕如泣如訴,穿透人的肺腑。忽又想起那個咬牙切齒地敲擊著自己額頭的文小姐,一股激烈的火焰自胸膛便悄悄燃起。與碧玉簫在一起的銷魂蕩魄的日子,他就像一個口渴難耐的挑夫,忽然捧了一碗凜冽甘甜的泉水一飲而盡,那種透骨穿心的滋潤,使他有了一種終於能站著撒尿的感覺:他是一個男人!生活那豐富多彩和博大精深,就在眼前一層層地展開了一幅壯美的畫卷。

終於,程子在桃葉渡買了一個不大的小院,築起了自己的愛巢:枕河而建的小居,粉牆黛瓦飛簷漏窗,一眼便盡收了秦淮河的秀美。

一段日子之後,汪程子和往常一樣,踏著碎銀一般的月光往桃葉渡而去。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連白天那些嘰喳喳的群鳥也都一一歸宿,隻留下一棵棵落寞無邊的依依楊柳。

汪程子隻顧低了頭走,猛然和渾身濕透的梅子撞了個滿懷,梅子氣喘籲籲地拉了程子往一個巷子裏急走,待到寂靜無人之處,梅子才說明事情原委:主仆二人剛剛躺下,忽聽院中人聲嘈雜,一夥彪形蒙臉大漢闖了進來,見東西就砸見人就砍,玉簫淒慘地叫罵幾聲後再也聽不到聲息。梅子見大勢不好,就貓著腰躲入房後的花叢中,看好四下無人,便縱身跳入河水中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