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兒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五短三粗胖墩墩的身材,粗脖子大腦袋,外貌酷似土豆兒,卻是個上樹爬房的好手。他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紅梅娘,一直跟到現在,原來想掙些錢後回家生兒育女,不想稀裏糊塗地做了土匪。土豆兒早就有金盆洗手的意思,也是由於紅梅娘陳鳳嬌一直對他不薄,又都是山西的同鄉,他也看鳳嬌一人孤身在外,又到了人老珠黃的年齡,楊老歪的歪歪事又多,就堅持留了下來。
土豆兒看看紅梅的模樣就知道出了什麼事,跑到裏屋一把將光著屁股的趙老拐提溜了出來,老拐剛喊出聲,土豆兒輕輕一動便將他的下巴脫了臼。
趙世喜聽到動靜就跑了過來,土豆兒反提著老拐的兩隻手,從褲腿裏抽出一把小匕首,衝世喜比畫一下又貼到了老拐的脖子上,說:“都給俄安分點兒,信不信俄騸了他?明說,鴿子嶺上的那一槍不是猴頭兒打的,是俄,有賬找俄算,信不信?要不看麵子,那天一槍就給你敲折了,今兒咋說?嗯?要不要把那條腿一齊弄弄,單拐變個雙拐?”聚財歪著嘴,烏哇烏哇地叫著,世喜一跌聲的好話,紅梅說了一句,土豆兒才算罷了手。
土豆兒收拾了家夥,給老拐安上下巴,將一個小包丟在桌上,說:“數清了,以後也想清了,要大家都好,那沒啥,要是皮緊了、骨賤了、活膩歪了,就說句話兒。”說完就自己開開大門,跳上馬一溜煙地去了。
土豆兒走後,老拐打開包裹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大洋。
正在趙家父子不知是福是禍的時候,第五天的夜裏,趙家半夜裏進來了幾個蒙麵的持槍人,進門就把所有的人蒙上了眼,趙家父子本來就愛財如命,直到有人在老拐的拐腿上砸了一槍托後,結果除了包裏的一千大洋,連洋貨鋪裏剛拿來的二百大洋也都送了去。
那一槍托把聚財的膝蓋骨砸成了幾塊還錯了位,成了名副其實的趙老拐。
此後的趙家似乎又厄運連連,麥穗兒泛黃的時候,李小桃的兒子狗狗靜悄悄地去了,至死還帶著脊背上的血窟窿,趙進財看著孩子坐了半天,唉聲歎氣地一句話也不說,小桃嘶啞著嗓子說不出半個字來。趙世喜看了看就回屋躺在床上,再也沒有出門。趙老拐勉強下床看了看,紅梅給抱來一床被褥,她因已有身孕所以不能近前,在院中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魏老大找了兩塊薄木板,訂了一個小木匣,和小桃的兄弟兩人抬了,到墳上找了一塊空地把狗狗埋了。
當滿地的麥子變成了一片片明晃晃的麥茬,趙家再也沒有了要收的莊稼的時候,魏老大將做活的物什放好,給卸下的牲口添上了草料,扛起耪钁興衝衝地奔向自己的那二畝地。
落入西山的太陽燃燒了漫天的流雲,那一片片燦燦爛爛的火紅,似乎全融進了魏老大的血液裏,他的每一根骨頭仿佛都在吱吱作響。
他先在裹腳堖下的那片坡地裏,抖抖索索地轉了兩圈,掏出大銅煙袋想抽兩口,竟幾次沒有打著火鐮,把煙袋別回腰裏後,在兩個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哆哆嗦嗦地掄圓耪钁刨了下去,當的一聲就濺起一溜火星來,手上的虎口被震得生生地痛。
還是麥子剛開始收割的時候,魏老大就整夜地合不上眼。上鴿子嶺拿性命換回的那兩塊地,他甚至知道哪個地裏有幾塊石頭,盡管他的活被趙家安排的滿滿當當,抽不出丁點的空閑,但哪怕是晚上吃飯之後,無論如何的疲憊,他也要摸黑去看一看那兩塊將要歸於自己的地。
從東灣的一塊到裹腳堖的一塊,兩塊地差不多三四裏的路程,他每天至少要走上兩趟。有一天早起,魏老大照樣第一個搖響夏官井的轆轤,當第二次擔了空桶出門的時候,竟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塊地,想著想著,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裹腳堖,要蹲下去看的時候,兩隻水桶嘀溜咣當地從肩上滑落下去,才明白自己原來要去擔水。
那兩塊屬於趙家的莊稼搗弄幹淨之後,老大便叫了林先生去地再看一遍,想重新安一安界石,他叫趙世喜一塊兒去,世喜急得直想跳起來,說:“你井裏的蛤蟆沒見過天,兩塊破地比你褲襠裏的蛋還值錢,地裏頭押著你的魂兒?一天三遭兒,也不怕把腿磨短?要是有俺這些地,還不把你燒包死?”罵歸罵,世喜越是火冒三丈,老大倒越是滿心的歡喜,他一邊和林先生往地裏走,一邊說:“甭管咋說,那兩塊地姓魏了,你說是不是?咳!——還真沒法兒,氣死你個爬灰頭!”
老大幾乎每次扛了農具到了地裏的時候,天就漸漸地暗了,地裏本來沒有什麼雜草,從開春到收麥,他有意把那兩塊地多鋤了幾遍,把壟子裏的王不留、黃花草、瓦缸兒菜之類作弄幹淨,他怕打了籽以後耕種不方便。收麥之後留下的麥茬,一般的莊稼主兒也不會去刨,種上秋莊稼後雨季一到,麥茬便爛成了肥田的糞,沒有誰願意費多餘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