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風月無度業報無處(5)(1 / 2)

太陽懶洋洋地照著,除了枝頭的麻衣鵲仍然站了高處之外,北圪台兒牆根下的每一個角落,都圪擠著或站或蹲的人群,他們嘰嘰喳喳地鬧哄著,在懶洋洋的日子裏,打發著冰冷寂寞的時光。

鬧哄夠了之後,就把一個個故事和傳說加工翻新,加入莊稼主兒的喜惡之後,再活靈活現地演繹出來,除了自己快口快心之外,就為了換來一雙雙圓睜的眼睛和張大了的嘴巴,其中的每一個段子,幾乎都和他們的生活和生產息息相關而絲絲入扣。

現場秩序的好壞,和主講人的輩分與聲望緊密相連,三三五五的人群裏,有哄堂大笑的;有插科打諢的;有支楞著耳朵靜悄悄地聽的;有唏噓不已歎人歎己的;也有吵了個一團糟的。每個人都在自己即時的情緒裏演示著生活的萬象:從地下的草蟲到天上的飛鳥;從配種站的種馬到背著屎布包的東洋女人……一個個生動而鮮活的傳說和新聞,在既捶胸頓足又義憤填膺,既長籲短歎又憤世嫉俗的喜笑怒罵中,培育著代代的傳承人。

瘦三在一個背風的角落裏支著貫嚐鍋,不時地扯開嗓子吼喊一聲“貫——嚐——吔”,那個別具風味的吆喝聲,永遠是最後的“吔”字掉進褲襠的那一個腔調。

人們習慣瘦三的喊叫,就像聽戲時同時要聽文武場上的鑼鼓和弦子,瘦三真要有一會兒不喊,總會傳來一聲呼叫:“瘦三,你屁小子,買賣太好了,還是夜隔兒沒吃飯?屁股兒出岔氣兒了?咋也沒個響動兒?”瘦三嘻嘻地笑著,一樣的哂罵之後就是一聲“貫——嚐——吔”的應答,好似又重新放了一遍錄音,於是在飄搖著驢油蕎麥的香味兒裏,大家再一次地歡天喜地。

最新的時報和最具爆炸性的新聞,就是在臨近中午的時候,趙世喜穿了一身明耀耀的長袍短褂,拄了個拐棍兒,搖搖晃晃地坐進石碾街東頭他的百貨鋪子裏:黑緞子的瓜皮圓帽鼓囊囊地在頭上罩著,自頭頂至下巴纏繞著幾圈藍布,僵硬筆直的脖頸和頭顱,不苟言笑的臉,似乎沒有自己要說些什麼,更沒有要聽別人說些什麼的樣子。

人們都微微側過頭斜了眼看,待屁股對了世喜那邊後,又低了頭捂了半邊嘴嘰嘰噥噥地議論,仿佛發現了一隻三條腿的蛤蟆或一頭五條腿的驢。瘦三迸足了力氣,對了東邊連連吼喊了好幾聲“貫——嚐——吔”之後,就在小爐子上輕輕捂了一層細煤麵兒,一股藍瑩瑩的煙就緩緩地飄蕩起來。

天黑以後,趙世喜叫了一碗羊湯和兩個熱氣騰騰的羊肉包子,包子隻吃了一個,進財就領了三四個人低著頭走進了鋪子,奇怪的是,尚未邁進門檻就一迭聲地叫了幾聲爹,然後和領來的人悄悄地說了幾句話後,一個人就又走了。

約摸過了兩三個時辰,進財領來的人似乎不耐煩起來,世喜也起身要走,卻被兩個黑大漢又摁回了原處。那幾個人嘀咕一會兒後,就從懷中掏出一摞紙條子甩到世喜眼前:“看來恁小子又耍了俺們——不過也好,有活人它就變不成死賬,這父債子還和子債父還是一個理兒,今兒俺弟兄幾個也不想跑第二遭了,給錢還是給命,你自己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