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要人命的災荒年(3)(1 / 2)

林先生看看女人,又扭頭看看老拐,剛要張口,老拐就急不可耐地喊:“罷了!罷了!這山裏邊的娘兒們,比俺大村兒的秀才還透徹,透徹!——可是,禽獸不穿衣它靠一張皮,鬼祟不吃飯它有一炷香,你林先生,總不能盼著天上掉下個糠窩窩兒,偏偏兒砸著你吧?這,可是個亂踢亂蹬的大活人!不要米了,兩塊大洋!就兩塊,咋樣兒?”

老拐說完後一直盯著林先生看,林先生拈著下巴上不慎粗壯的幾根胡須,在屋裏轉了兩圈後,

慢悠悠地說:“俺說這孩子——”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話。

老拐皺著眉頭聳聳膀子:“小子,小子!褲襠裏的東西兒能哄人?不是年景不好,十塊也買不了。”

林先生眯眯笑著,一字一句地說:“俺是說來路,這來路——”老拐眼中忽地閃過一股亮光,長籲一口氣,說:“因為這個,咳!——你也早說不是?給恁倆說,要在平日裏,俺說往東邊兒,你去西邊兒截就正好兒,對你——林先生,斯文人兒,你信俺一回:爹娘往山西逃荒的,後晌剛哭著走人,兩口子推個獨輪兒車,車上筐裏還有倆小不點兒,不是啥稀罕物兒。今兒這事兒,俺哄天哄地哄閻王,也決不哄你。”

林先生從太太手中接過孩子,點點頭,林太太從大襟襖裏抖抖地掏出一個布包,將裏邊的一塊銀洋遞給林先生,林先生說:“家裏就一塊,剩下一塊趕明兒借了就送給你。”老拐接過後一個勁地吹吹又聽聽,心滿意足之後,說:“你林先生讀書人,咋也欠不了俺拐子的磨鞋錢兒不是?要不,再給俺弄個一把半把的蘿卜條兒、幹菜纓兒啥的,俺總算最後張了一回嘴,恁也總算白撿了一回舒心事兒不是?”

林太太最後給了老拐多半升細糠麵,老拐一邊喜滋滋地往外走,一邊嘟嘟囔囔地偷偷笑,走到大門口時,又回過頭說:“要不——趕明兒晌午俺過來拿,省你來回跑路了。”

趙老拐走後,林先生到石碾街的貨店裏賒了一些紅糖和白糖,兩口子輪流抱著喂,喜悅而激動的心情好像在過新年,這一夜,兩個人誰也沒有合眼。天明以後,林先生說:“俺給孩子起了名字——木秀於林,林秀於山,就叫林秀山吧!”林太太喜滋滋地點著頭說:“好聽,好聽,真好聽!”

又是一年。

林滿倉終於墊完了王家花園西邊的地,用步粗略丈量一下,三畝多不到四畝的樣子,往西就再也刨不動了,全是堅硬如鐵的青石板坡,石板相連的縫隙中,隻長些荊蓬和葛條,夏季到來之時,倒也是鬱鬱蔥蔥的一片。滿倉把牲口圈的牛糞驢糞往地裏拉了一些,又從酒坊裏拉來兩車發黑的酒糟,耕翻一遍後,王炳中說:“這才像能長出點兒東西的樣兒。”

花園裏墊的地因了地勢的緣故,共分為上下四層,最下邊圓弧狀的一圈隻有兩步寬的樣子,第三層的地也是圓弧的形狀,約有一丈寬,最頂上的一層被下麵的三層圍了起來,不足二畝的樣子,卻比最下的一層高出三四丈來,遠遠地望去,下麵的三層像玉帶纏腰。王炳中請林先生給那片地取了個響亮而吉祥的名字,叫“玉帶坪”。

“玉帶坪”位於向陽的東坡下,花園北麵燒鍋酒坊高大的房屋,擋住了自北而入的凜冽的風,自春暖花開之時,滿倉就絞了梨花井的水一片片地澆,一片片地種,穀雨前後撒花點豆的日子,“玉帶坪”的莊稼苗已一拃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