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紙上的杏花斷弦的琴(4)(1 / 2)

醜妮周歲的那天,炳中家來了不少道賀的客人,他把許多的不快藏掖起來,青茬茬的大胡子臉上顯現著得體的微笑,筆直的腰杆和高昂的頭,還在炫示著大戶人家的底氣和豪壯。

武小魁也送來了厚厚的一卷五彩台毯的緞麵,長短足可以叫月琴做兩身旗袍了。小魁抱了醜妮,時不時地在孩子臉上親上一口,幸福無比的樣子像他是孩子的爹。

月琴在一邊領逗著孩子,一邊小聲地對小魁說:“你發高燒還是發神經?恁貴的料兒,虧你也下得了手,嗯吔——”

王炳中一直注意著濃眉大眼雲盤大臉的武小魁,月琴給孩子喂奶的時候,他看見小魁似乎往她的懷裏瞟了一眼又一眼。恰好孩子屙了屎,廷妮兒和小魁都擠上去幫忙擦,當孩子的屁股剛剛擦淨的時候,王炳中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啪啪地在孩子屁股上打了兩巴掌,嘴裏說:“一天沒遍沒數兒地屙尿,吃再好的東西兒也得給屙出去。”醜妮登時一聲連不上一聲地哭叫起來。

月琴滿臉漲得通紅:“發啥死氣!看你就像個後爹,下手恁狠!”廷妮兒怕兩個人再吵起來,把炳中拉倒院裏說:“孩子的小嫩肉兒,再輕的巴掌兒也經不住拍呢,下手太狠了。”王炳中卷了卷袖子,拍打著兩個巴掌悄悄地說:“俺不是打孩子屁股,俺打那騷貨的臉!”

後來,月琴把孩子托給了廷妮兒領,自己又回到了劇團,剛演了幾場,大坡地的人就說:“生了孩子的月琴比原先更好看了,柔柔的韻兒也更好聽了,大坡地劇團出了一對兒金童玉女。”

月琴和小魁唱的哭戲,能叫台下嗚咽一片。

這天晚上,劇團唱《白羅衫》,王炳中在背影的地方找個地方坐下來看。故事說的是蘇雲和妻薑氏,蘇雲半路被賊人徐能在船上打入水中,並擄薑氏為妻。自薑氏逃走,徐能把蘇雲和薑氏繈褓之中的孩子收養至十八歲,取名徐繼祖,繼祖長大後科試高中任巡按,徐能十八年前的舊事因兩件白羅衫而真相大白,壞人終遭了報應。

繼祖對養父的評價是:一自途中相抱,依稀如獲珍寶,三年乳哺,熬夜起早,五六肩頭嬉鬧……兒歡笑,父亦笑,子愁悶,父亦惱……一十八年相依到今朝……

最後的結果卻是:立華堂對殘宴,人一去,永難見,想養育恩重一十八年,殺父奪母深仇大恨,也那一十八年,一顆心碎,一麵鏡圓,悲也淚,喜也淚,淚濕白羅衫……

戲唱到此處,台下除了幾個打鬧的孩子全是靜悄悄一片,武小魁把徐繼祖演繹得聲情並茂淋漓盡致,雷月琴扮演的薑氏,一招一式如泣如訴,一顰一笑風情萬種,精描細畫之後的一對大眼,忽閃忽閃的好像蕩漾著萬頃碧波,柔媚細軟的身段,又加了千啼萬囀的音韻,怎不是活脫脫一個勾魂兒的俏狐狸!

王炳中越來越覺得醜妮就是徐繼祖,雷月琴仍是碧波汪洋一片,隻不過那隻翻騰在浪尖和穀底的小舟,換成了武小魁!

有一天,王炳中終於抓住了雷月琴的證據:五彩台毯裹著的林濾石。他狼茅草一般的胡茬子似乎一根根地直立起來,醜妮那粉嫩的小圓臉,他越看越像劇團裏的白麵小生武小魁,尤其是寫在那塊石頭上的兩行字,“絲桐合為琴,中有太古聲”,他以為那“琴”一定是指雷月琴,絲桐應該和泡桐或梧桐是兩碼事,但一定和武小魁有關,至於“中有太古聲”,或許是雷月琴懷著孩子的時候,那咕咕作響的肚皮聲——她的肚皮早叫人摸了一遍又一遍,聽了一回又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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