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頭天晚上睡得遲,第二天早起,周大中還在睡夢中的時候,趙老拐就敲開了門。大中一家子沒有好氣,見了老拐全都撅著嘴不說話,老拐仍然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笑嘻嘻地說:“這真是拐子屁股——斜門兒了吔,誰欠咱錢兒沒給咋的?也不說給弄壺兒燒酒喝喝?”
周大中齜牙咧嘴地擺著手說:“罷了!罷了!抱著別人的孩子往井裏填不心疼!那事兒咋能恁的作弄?大年五更屙了一炕!屙了一炕!”
趙老拐掀開籠屜掰下半塊窩頭,一邊往嘴裏送一邊說:“屙啥一炕,本事不大,嘴倒挺快!背個磨扇不知道沉,扛個雞毛兒也不覺得輕。小雞兒還沒長出翅膀尖兒就想吃雞蛋,屙屎也得給騰個空兒!”
大中和老等聽了老拐一陣搶白,不知是喜還是憂,一臉迷茫地看著老拐不說話。老拐把半個窩頭吃下去後,又嘴對著勺子喝了兩勺米湯,從鼻孔中哼了一聲後,說:“傻了吧?給俺說說,安排長夜隔兒黑夜啥情形兒,翻臉了沒有?”
大中想了想說:“臉倒沒翻,還安慰了山花兒一會子,高高興興送山花兒回來的,最後還叫山花兒今兒早點兒訓練去。”
趙老拐想了一會兒笑了起來:“這事兒成是成了,不過安排長有點兒急,他想拿手去抓火爐子裏頭的花生豆兒吃呢!”
大中兩口子很是著急,問究竟啥意思,老拐鼻子裏哼哼著,一副看不上的樣子說:“才剛剛兒還想蹺蹺蹊蹊地給俺話頭兒聽呢,嘿!——恁家娘兒們,連個窩頭兒也蒸不好!不好吃,不好吃!哎!——俺給恁倆人說,這安排長是解放軍的人,這解放軍可不是國民黨的兵,嚴格著呢,夜隔兒黑夜的事兒沒幾天就傳出去了,真叫上頭兒知道了,不把他姓安的一擼到底才怪!”
當日上午,周大中就找到了部隊領導,說安排長和閨女兩廂情願要求結婚,看手續咋辦,部隊的領導說安排長正在辦理轉業的手續,以後的事可以和地方政府聯係。周大中又找到了區公所,所裏一位姓蘇的區長接待了他,說誰的事最好叫誰自己辦。
大中一路往回走一邊想,這事倒是張揚了出去,安排長是沒啥事了,萬一他反悔豈不壞了閨女的名聲!
回到家後就叫老等去把老拐找了來,大中說了一下見到的人和答複的話,最後惴惴不安地說老拐:“這一碗水算是全潑出去了,萬一人家不答應,弄個雞飛蛋打,可不是鬧著耍的事兒吔。”
趙老拐想也沒想,說:“嚇死他!要是敢給翻跟鬥兒,叫山花兒肚裏塞個棉花包,俺領著告他去!”看到大中夫妻一臉窘窘的樣子,老拐又說:“誰敢解開咱褲腰帶兒摸?就這的吧,以後的事兒俺全包了,板上釘釘的事兒,去弄倆好菜兒,今兒叫俺先把這喜酒兒喝了,辦喜事兒的時候兒人太多,吃不好也喝不好。”
韓老等喜喜歡歡地到街上買了半個豬肺,打了一斤散酒,老拐嚷嚷著:“這好的事兒,也舍不得流點膿出點血?還沒過河就想拆橋?嗯?人嘴兩張皮,說東是東說西是西。俺還能把它給說回來。——嗯?要不試試?”
大中把韓老等叫到門外,掰著她的手指頭一樣樣地安置好,老等才戰戰兢兢地按著記在手指頭上的東西,一兩不多一樣不少地買了回來。
大中陪著老拐邊吃邊喝,韓老等一直如鯁在喉似地不舒服——這一頓飯錢,足夠她全家吃上一個月!多少年來,周家無與倫比的勤儉節約,早令她習以為常並透入到骨髓裏了。
從她來到周家的第一天起就養成了一個習慣——不管是誰,吃完飯的飯碗裏絕不允許留下一個米粒,泔水桶裏也絕不能看見一個油滴。開始時她很不習慣周家那淡而無味的飯菜,即使鹹菜水裏熬出的鹽巴,也絕不允許多放丁點兒。
後來的一件刻骨銘心的事,才讓她知道了其中的奧妙——隻有那些少放了鹽的菜才會吃得更少。那時候她已生了山花,她娘家的嫂子領了兩個孩子來趕廟會,她香生生地熬的一大鍋燴菜,幾乎給吃了個精光,嫂嫂走後,大中蹦著跳著,大罵她是個敗家的女人,她稍微辯解幾句,差點兒叫周大中再一次給趕回娘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