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大回了家後先在牆上畫了線,看準後把毛主席像端端正正地粘了上去,嘴裏還不住地念叨著:“毛主席給了咱房和地,咱咋能忘了毛主席!”
老大煮好小米稀飯,端起大粗瓷碗喝了一口又放下了,他提起油燈在屋裏屋外看了又看,最後立到毛主席像前說:“俺說原先老覺著心裏慌得很,總覺著哪裏有一股氣憋著放不出來,這下可算通泰了,這‘抱著人家孩子,住著人家宅子’,哼!——打今兒才真通泰了,也不心慌了,這東西都是誰的——嗯?誰的也不是!都是毛主席的!這宅子?是毛主席給俺魏老大的;這地?是毛主席給俺魏老大的;這孩子?這會兒還沒有。趙世喜變著法兒作弄了俺一回,毛主席要早來了,你敢?看嚇死嚇不死你!你王炳中再厲害,還能惹起毛主席?”
吃罷飯,魏老大把另一張毛主席像給李小旦送了去——他幫了安區長的忙,安區長偷偷地獎勵了他一張。
新年的鞭炮放過之後,原定於過了破五才開始的農民夜校提前開了課,由於報名的人數一天天增加,夜校地址最後定在了燒鍋酒坊。講課的老師是工作組裏一位東北女子,姓柳。她不習慣大坡地村人稱呼她先生,大坡地的百姓又不樂意叫她拗口的老師,最後統一了意見,一律稱呼柳柳。莊稼主兒很樂意叫柳柳這個名字,響亮親切又飽含了崇敬。
柳柳東北人,結結實實的身板兒寬大的腳片兒,十六歲就到了部隊,夫妻二人原來都轉業到了地方,大部隊一批批南下的時候,丈夫又被抽調了回去。
柳柳是大坡地所有婦女向往的形象:土黃色的布軍裝,腰紮一條寬大的皮帶,一個半圓的水壺斜挎著,褲腿用長布纏裹著,既多了幾分英俊幹練,又多了幾分威武陽剛。婦女們遠遠地看了兩天後,大膽些的就開始去摸柳柳的腿,柳柳就把那根布條纏下來讓大家看。
布條五尺餘長,是平滑結實的小帆布,婦女們嘰嘰喳喳地說:“你看恁厚,準是有錢人家的裹腳布!”
一個又說:“太厚了,咋就成了裹腳布,又不是捂醬,整恁厚做啥!”另外一個就說:“那些個傻子,長恁大倆眼喘氣兒呢,人家那個東西綁在腿上,那叫綁腿!當兵的都有,打仗的時候兒跑得快,都是有用的東西兒。跟城裏的閨女時興穿裙兒一樣——裙兒!見過沒?城裏的人就知道好過,咋舒坦就咋著作弄,大熱的天兒,穿著露著倆大白腿的一條腿兒的褲子,有個涼風兒啥的,一下子就灌倒褲襠裏,那才真是——涼快透了。”
緊接著就有人說:“淨說些瘋話,萬一有個嘎小子兒低了頭兒往上看,不能活了。”
剛才說話的接著說:“去去去,滿大街都是那單腿褲兒,顧上看誰?要是挨個兒看,使不死他也得弄個半身不遂。”
最先說話的仿佛終於弄明白了似的:“你穿俺穿,她也穿了,啥嘎小子兒,哪個還不是從那個地方兒鑽出來的?你當是啥稀罕物兒?”
蹲在牆角的一個一直沒有吭聲,等大家不再吭聲時突然說;“哎呦嘞!恁些個俊生生的人兒都也不知道個臊!叫俺說!才剛剛兒有人說對了,就是嘴裏塞塊套子似的沒給日擺清,叫俺給敘敘。那布條兒叫綁腿呢,不假,穿單腿兒的褲兒呢,也不假,這俺都親耳聽過,親眼見過,至於幹啥用呢,才剛剛兒都沒說對,都是小蟲兒(麻雀)爭的沒糧食的糠——嘰嘰喳喳鬧得心慌也沒說對,那單腿褲兒,也就是裙兒,那就是為了顯擺,就為了露個腿好看,就叫那光棍兒男人看了黑夜尿炕,叫自己男人看了黑夜早些回窩兒。那也不是人人都能穿,要是長倆碗口粗的大黑腿就不能穿裙兒了,不穿裙兒又趕不上時興,穿上了裙兒顯擺個粗腿?有哪個神經病稀罕?自己男人又不待見,綁腿綁腿,就是拿來綁腿的,捂得又白,抽得又細,咳!——就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