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鐵打的姻緣紙糊的情殤(1)(1 / 2)

大圪梁村在大坡地的西邊,靜巒寺就在兩個村中間的山上。站在高處遠遠地望,靜巒寺就像是一個挑夫,一頭擔了大坡地,一頭挑了大圪梁。大圪梁依山而建,二百餘口人的小山村,正應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話,村裏的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到四十戶的人家就有近三十戶的石匠,或許是因為祖祖輩輩跟石頭打交道的緣故,一個個邦邦硬的性子。

日本鬼子在的時候,他們也就去了大圪梁村兩次,進村後不說找些吃喝的東西,見到活著能跑的東西也不多,而且,在村子裏東竄西跳了半天,竟沒有喝上一口水——村裏的井都叫石匠們拿大石板蓋上了。大圪梁村高低不平的街道,全是清一色的石板鋪就,沒有一絲異樣的痕跡,就是找到了井口,除了石匠們巨大的臂力加了力撥千斤的巧技,在井蓋上放個炸彈也隻崩出個碗口大的白點兒,鬼子兵想放火把一座座空蕩蕩的石房燒了去,家家戶戶的房頂上幾乎看不到一根木料。

日本人要走的時候,終於看見了一個能喘氣的活物——一隻和人們一起藏在山上的大黃狗,不知為啥又跑回了村。大黃狗狂憤無比地衝著鬼子齜牙咧嘴叫,凶暴的神態仿佛把活人吞下肚的心都有。日本人打響第一槍後,暴跳如雷的狗撲倒一個又咬傷一個,然後跑進一戶人家,嘴裏銜了一對小孩子的鞋就向西山跑去。一隊鬼子兵在後麵緊緊地追趕,剛剛追到白河灘,斜吊在河灘上的虎頭崖忽然“轟——隆”一聲巨響,整個虎頭崖就山搖地動地坍塌下來,大地晃了幾晃後,巨大的聲響像一串長了腿的炸雷,從這個山坳滾到另一個山坳,最後“轟——隆——隆”地炸響在天邊。滾滾升入天際的白煙遮雲蔽日,白煙滾過之後,白河灘上多了一座山,那就是虎頭山。

那是大圪梁的石匠們在太行山的抗日史上的空前傑作。為了這個傑作,他們苦苦地等了三年,十多個鬼子兵無一生還。

大圪梁人祖祖輩輩不離手的有兩個物件,一個是鋼鐵,一個是石頭。手中那些卷了刃、豁了口、彎了頭的工具,他們會在火中重新煆燒,讓卷了的伸展、把豁了的對齊,使彎了的豎直,然後重新加熱後焠火,攥在手中的鋼鐵就在巨熱和巨冷的變化中再塑鋼強,再在堅硬的頑石上要洞鑿洞、要花雕花。

幾百年來,這個靠實打實謀生的大圪梁村,既沒有巨富的家也沒有赤貧的人。

周圍的百姓都知道大圪梁出些大別扭。村裏有個姓蔡的石匠,隻有一個獨生女叫改改,蔡石匠就是個九頭牛都拉不回的強脾氣。

他年輕時和同村牛木匠的閨女相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一錘一錘地鑿了些四麵見方的青石條,要建一座青石房。牛木匠也為女兒將來的家操心,壘牆的時候給準女婿送來一車生石灰。蔡石匠卻認為,那是牛木匠懷疑自己的石工手藝,怕鑿出的石條不平壘歪了牆,隻有拿他的石灰填縫才得以堅固。蔡石匠心裏不高興,一急,就把一車白石灰又給送了回去,還說:“幹叉石牆,氣死龍王!”牛木匠自覺很傷麵子,自己好心做了驢肝肺。

蔡石匠用自己做的石頭把牆壘起來後,牆麵筆直而平整,石頭壓著石頭的縫裏,僅穿得過高粱秸皮兒,牛木匠雖然也沒有說什麼,心裏頭卻自己嘟囔:再直,能比得上俺墨鬥兒迸出來的線?房子基本蓋好後要做門框,當地人習慣在門檻下靠牆的地方,一邊安一個長方形的石條,也就是習慣上稱呼的門墩兒。

門墩兒的高加了門框的高就是門口的總高,石匠和木匠分別量了以後就各自做活去了。兩個人都使絕了看家的手藝,都想做出來一個光鮮閃亮的活讓對方看看。不想,做好後往門上一安,門墩兒和門框加起來比門口短了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