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2)(1 / 2)

他被人推著、搡著、牽著,嘀嘀咚咚地往前走,那群人說著、笑著、鬧著,像終於找回了自己丟失已久的牛或羊。王炳中來來回回地一直想在中間的青石路麵上走,因為雙眼什麼也看不見,他怕走到邊上叫凸起的石頭給絆倒了,屁股上卻猛地叫人踹了兩腳:“日恁奶奶的你!娶了仨俊媳兒,恁老漢爺爺連個寡婦兒也混不上!”忽然又有人在他的肋下打了一拳,硬邦邦的拳頭像一個石頭蛋子:“災荒年也舍不得少要點兒租子,吃糠麵撐得俺滿屁股流血!還想揀好路兒走,你比驢還精嘞!”說著說著就又往他的腋下砸了兩拳。

王炳中忽然感到肋下疼痛鑽心,呼出去的一口氣再也吸不回來,他猛地蹲到地上,不一會兒就躺下去翻滾起來。當他終於吸入那口氣後,就大罵:“狗攘的竄種們,沒冤沒仇的,往死地兒整恁老子,叫老子反過手兒來,看整不整死你……”還沒罵完,數不清的拳腳就鋪天蓋地而來。

正打著,廷妮兒忽然掄著一個鐵耙子大叫著跑了過來:“從哪兒借來的膽兒這的撒野!看恁姑姑不一個一個摟死你!”上來兩個人奪下了廷妮兒的鐵耙子,又有兩個人一邊兒架著她一隻胳膊,使她動彈不得,廷妮兒往起一躥一躥地跳著:“哪個王八蛋不是爹生娘養的?下恁娘的死手不怕斷子絕孫兒?有事兒說事兒,誰再捅他一指頭兒,俺摟不死你,手指頭兒也得摳死你!”

王炳中掙脫拉著他的手,“撲——通”一聲跪到廷妮兒麵前,淚眼汪汪地說:“姐姐吔,別著急了,三磚兩瓦的俺能扛得住,你要再急出個好歹來,可叫恁兄弟不能活咧……你快回去,快回去!就當可憐俺,咱家再不能出啥事兒咧……”

鬥爭王炳中的大會和大坡地鄉成立的儀式在同一天進行,安區長為大坡地鄉的第一任鄉長。王炳中再次被扣上那個麻頭紙糊的高帽子的時候,看見上麵還寫著他的名字,鬥爭大會仍然在石碾街。大會進行了精心的安排和準備,第一個走上台的是瘦三的弟弟白文昌。

文昌是真正的貧下中農,而且有文化,他是安鄉長親自選中的人才。瘦三擠在台子的最前麵,伸長了脖子高仰了臉,嘴微微地張著,看得出來,他的兩隻嘴唇在興奮地抖動著。他拾來的閨女小玉已有四五歲,細皮嫩肉瘦瘦削削,嬌嫩得豆芽兒一般。小玉騎在他的脖子上,一隻手抓著他的頭發,一隻手在空中亂舞著東張西望。瘦三一隻手抓著小玉,一隻手半彎著,大拇指和其餘的四個指頭不停地在搓撚著。

瘦三比文昌大十一歲,眼看三十的年齡,卻找不到那個談婚論嫁的人,尤其是拾了小玉之後,更沒有人願意剛走進他那個一窮二白的家,進門兒就做了後娘,而每當瘦三看到弟弟的出息,就比他自己娶了媳婦兒還要高興,他夢想著白家將要出一個騎馬坐轎的人,他也將以此去回報姐姐慘白的臉和老爹那合不上的眼。——那是他犧牲自我托起弟弟永不枯竭的力量之源。

當文昌走上台去,向台下鞠了一躬又拿出一卷紙時,他感到自己無怨無悔又經久不衰的付出終於有了回報,就像他蒸煎的貫嚐——把一粒粒的蕎麥篩好、撿淨,再曬幹,去了殼、磨成粉、攪成糊、加上鹽、燒上火、上了籠、蒸成坨,終於小心翼翼地割成薄片,一片片放入滾燙的驢油中,隨著“嗞——嗞”的爆響,撲鼻的香氣終於四溢開來。——老白家終於出了一個站在台上高高地對著台下講話的人!——那是經了他瘦三多年的不懈努力,才終於捧出來的一個空前絕後的榮耀。從此以後,大坡地村就沒有誰不知道,那個離騎馬坐轎已不再遙遠的白文昌的哥哥,就是煎貫嚐的瘦三!弟弟托起白家的榮耀,他瘦三就是那榮耀的根。他手裏的一塊塊貫嚐,經了他不遺餘力的努力,變成了文昌肚裏的一個個字;他的一坨坨的貫嚐,就是弟弟頭腦裏的一篇篇光輝燦爛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