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爭大會後,王炳中的認識態度令安鄉長和工作組的同誌很不滿意,大家討論了一個晚上,也沒有拿出個好主意。
窯頭村的地主呂大林打死了農協主任,區上通知各村要選代表參加槍決呂大林的大會,為了達到鎮壓的目的,各鄉的首惡分子要同時押往大會和刑場陪榜。安鄉長選了王炳中陪榜去。
窯頭村的大會在村北的一塊空地上,大木樁搭起個簡易的台子,呂大林被五花大綁著,脊背上背著一個和黑白無常拿著的令牌有些仿佛的寬紙牌,上麵寫著呂大林三個字,名字上還打了一個大大的紅叉叉,一個花白胡子老頭兒,瘋也似地哭叫著跑上台去咬了大林的一塊耳朵,憤怒的百姓不斷地向台上搗石頭,要求砸了他的核桃。
砸核桃是說把人捆綁著扔到河灘裏,然後叫人遠遠地向身上扔石頭生生地砸死,據說六安有個地方,就用這種辦法懲治那些十惡不赦的地主老財。
控訴呂大林罪行的人還沒有輪流著講完,兩個扛槍的民兵就把他架到一個大槐樹下,反剪著雙手的呂大林被一下子吊到槐樹上,王炳中看得清清楚楚,屎尿順著褲腿流了下來。
王炳中早就下定了決心,他不能忍受王家幾代人的輝煌在他的手裏坍塌下來,就是死,也要留下最後的轟轟烈烈,他不能給大坡地人留下一個王姓人稀鬆膿包的話柄,更不能給子孫後代留下一個自羞於人的汙點。
王炳中從窯頭村回來後,安鄉長和工作組的人進進出出地商量了兩天。第三天他又被反綁著拉了出來,戴高帽子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王炳中”三個字,而且一樣打著大紅叉叉,他忽然感到自己要和呂大林一樣,腦門子上讓人給鑽個血窟窿。
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忽然好像都在往胸膛的方向擠壓,直到擠壓得他再也難以忍受,於是竭盡全力大叫一聲:“牛秋紅!在那邊兒預備好!好好兒摸摸俺的後腦勺兒!王炳中想死你了!”喊過之後,又給牽著他的民兵說:“不叫喝酒吃肉,總該給弄盆兒水,叫光光淨淨地走吧?”牽著麻繩的人拽了拽手裏的繩子,說:“急著想走了?還沒到時候兒,等會兒先去石碾街西邊的大槐樹上吊一繩再說!”
王炳中忽然渾身一震,差點兒癱軟下去,他不能忍受屙在褲襠裏的屎尿!他幾乎崩潰了的頭腦甚至開始埋怨,當年是誰的主意在那裏栽了一棵槐樹!
這個時候,他甚至開始深深地羨慕起趙家來,一個個敗家敗得一塌糊塗,敗家子卻換來了一身的輕鬆。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徹頭徹尾地領會了,他父親王維貴把六個石雞子分作兩堆的深切含義,也同時領會了那一碗瓜籽和那一碗綠豆。他付給趙家的一摞摞大洋開始變得輕如微塵,他感到有魏老大一樣的一座小院和一碗小米稀飯,那是一個何等的快樂和逍遙!啥莊宅、田地和酒樓,啥也抵不上一覺睡到日照頂,再喝一大碗廷妮兒擀的雜麵條兒!他終於領會透了父親臨死前寫在紙上的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