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中間山杏到瘦三家去了兩次,第一次在瘦三娘和瘦三的房間裏晃晃蕩蕩地轉了一圈兒,捂著鼻子和嘴對小玉說:“恁爹回來給他說說,滿屋子的驢油味兒,嗆死人!哪兒都是土,髒得要命,屁股都沒地方兒放!記住了沒有?小妮兒?”說完後一蹦一跳地走了。
第二次到瘦三家時她隻說了一句話:“文昌還沒回來?”
這年秋天,瘦三把十多畝地的莊稼一個人連背帶扛地弄回了家,因為沒有牲口,最後一塊麥田快霜降的時候才耩了上去,耩上後就躺到了炕上,上吐下瀉的高燒起來。文昌回來後看到瘦骨嶙峋的哥哥,趕快請來了醫生,瘦三大喊大叫的無論如何不讓抓藥:“還沒幹仨錢兒的活就要工錢,哪有恁嬌氣的莊稼主兒!”醫生無奈,就在一大碗開水裏給放了些鹽,叫瘦三喝了後就走了。
瘦三喝了一碗熱鹽水,出了一身的大汗,麵頰紅撲撲的坐了起來。文昌坐在炕頭上,張著嘴露著兩個微微前伸的牙,樂嗬嗬地聽瘦三說話,他給文昌說山杏來了家兩遭,以及山杏說家裏沒地方放屁股的話,文昌說:“哥哥甭理她,瘋閨女淨說些瘋話!”
後來瘦三又給文昌說,要種地,不買個驢恐怕不行,啥時候兒要是遇上個搶墒雨,沒牲口的隻能瞪眼看了,文昌說:“這家除了咱娘說了算,再就是你當家,到死都這樣兒,當兄弟的要是有二話,街裏鄉親都不容俺吔!”
後來的瘦三,周圍村莊他是有集必到、有會必趕,相媳婦兒一般挑揀著他心目中的那頭驢。
終於,在小坡地村他相中了一頭,黑毛驢滾圓溜光的屁股,白嘴頭兒大耳朵。從上午到下午,瘦三就一直沒有撒開過驢韁繩。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賣驢的人有些急,說:“要你就要,不要就別要,這廟會都散了,要不是小子娶媳婦兒急等錢用,俺咋舍得賣俺的牲口吔!”
瘦三牽韁繩的手就又哆嗦起來,他實在是發愁那二百八十萬元的鈔票,賣牲口的這下真有些急:“你還是不是個立著尿尿的東西兒?男子漢大丈夫,還當不了一個驢的家?”
一直蹲著的瘦三呼地一下站了起來:“二百七十八萬,是這,立馬牽走!”天快黑的時候,瘦三又給砍去了兩萬元,給賣牲口的交了三十萬的訂錢後(舊幣),一路摸著驢屁股回了家。
牽回了驢後,瘦三幾乎整天不在家,一天之中偶爾回來瞅一眼黑毛驢後,就又急匆匆地走了。每天到深夜後才能躺到他的土坯炕上。
第四天傍晚,瘦三從外邊回來後飯也咽不下去了,他和小坡地賣牲口的早就訂好,第五天餘款一並交清,可是除了交的三十萬訂錢,跑了四天,他隻借到了三十餘萬。瘦三娘端了一碗稀飯給放在炕頭上,把一個發麵的窩頭塞在他手裏說:“該吃飯吃飯,活人咋也不能叫尿給憋死,明兒後兒兩天錢兒準齊。”
瘦三搖著頭說:“咱窮人能有幾個富親戚吔。”瘦三娘說:“明兒後兒兩天,準齊!明兒了你啥也別做,套上牲口去恁老姨那兒,把那兩包糠和紅薯蔓兒拉來——養了個活東西兒,張嘴要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