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又想起了小桃,那個被哀傷和卑弱劫持了的女人,曾如醉如癡地霧化了他的靈魂,當他全身貫注地撲上去之後,她卻化作一隻飄搖的風箏漸行漸遠,最後把他摔跌得支離破碎。
從看到“貓貓兒眼”的第一刻起,小桃那隻破碎的風箏,最終化為一縷雲煙隨風而去了。他感到,張雪梅那個花道粗布裹著的不甚寬闊的肩,才能荷得動千斤的重量,才能經得起他紮紮實實的一靠。
從外貌上看,張雪梅屬於不妖冶紮眼但秀氣俊美的那種,個頭兒比紅梅略高,一身恰到好處的彎曲玲瓏。晉西北的藍天白雲和黃土秀水,滋潤了她一身遮不住的閃亮。
娘家河曲舊時屬窮困的邊塞,世世代代奔流不息的男子漢,就是經了那裏走西口到塞外的,那裏的人們看慣了背家園別妻小的悲壯。“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撿苦菜”,就是當地生活最生動的寫照;“船灣的葡萄唐家會的蒜,五花城的閨女不用看”,和別處的小家碧玉和大家閨秀相比,晉西北的女人獨有一種剛柔相濟的脾性,她們把太多的苦難和艱辛攪合在一起,唱出一出出悲愴纏綿的歌,叫山曲。
天快黑的時候大車才過了窯頭村,女人到底是女人,雪梅一邊和姐姐說話,“貓貓兒眼”卻不時地瞟幾眼老大的後背。快進村的時候紅梅問老大:“媳婦兒有眉目沒有?”老大說:“還能沒有眉目?有吔!”“哪兒人?”“誰知道,反正靠丈母娘給養著咧!”雪梅好像聽懂了意思,偷偷抿了嘴兒在笑。
老大一直把紅梅姐兒倆送到她家大門口,臨進門的時候“貓貓兒眼”又扭回頭,好像是看大黑馬,又好像是看魏老大。回到家裏,老大呆頭呆腦地在黑屋子裏坐了一陣,到前院李小旦家尋了一碗剩飯,喝了,又到紅梅家的那條街上轉了兩圈兒,他猜想“貓貓兒眼”一定會出來看一看,但是沒有。
這天晚上,他怎麼也睡不著,終於想起了靜巒寺師父給的那塊黃布,抖抖地從炮彈殼裏拿出來,一直看到天明。
雪梅在姐姐家住了一些時日,後來又偷偷地看了老大兩次,雪梅沒有太大的意見,紅梅就張羅著撮合,老拐知道後是一百個不讚成,他不能容忍小姨子嫁給過去給他家做長工的魏老大!真那樣,他就和老大做了條串④!他趙老拐和魏老大平起平坐,豈不辱沒了門庭!
這天老拐專門買了兩個菜,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吃,老拐的意思是乘機說說老大的事。趁紅梅出去的空閑,老拐就給雪梅說了老大和嫂嫂小桃影影綽綽的一些事。雪梅說:“俄看老大不像那樣的人!”
老拐說,老大蒲扇一般的大手和大腳,是天生的窮命鬼。手小才攥元寶呢!——雪梅說大手大腳好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