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在一邊兩手搭在胸前笑眯眯地看,改改一臉自豪地問她:“恁那邊兒咋個吃法?”
雪梅連連點頭表示對改改的讚揚:“俺那兒,蓧麵多呢,做蓧麵栲栳栳,蓧麵魚魚,貓耳朵窩窩,蓧麵菜囤囤!”
改改就給坐在小板凳上的老大說:“老大,日後可記得叫咱嚐嚐恁家的蓧麵菜囤囤,舍得不舍得?”老大拿手抓撓著後腦勺兒,嘿嘿地笑。
趙老拐知道後,感覺渾身上下奇癢難忍一般的不舒坦。在他看來,雖然到了新社會,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人,但像魏老大那樣茅草毗一樣的東西,除了牛羊碰巧的時候啃上幾口,大凡喘氣的生靈,沒有幾個能看得見他的存在,渺小無用如一片隨風飄搖的幹草葉,他就不配給他趙老拐作連襟兒!再說,他也更不配和雪梅那樣一個白白淨淨的“貓貓兒眼”女人睡到一個土炕上去!隻有領著孩子、瘸著腿子還養著公婆的歪嘴寡婦跟了他,那才真真正正地恰如其分而物有所值。
好長一段日子以來,老拐都是看著紅梅的眉眼高低說話做事,紅梅曾把他比做一個又臭又髒的茅罐——盡管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還是離不了。令他永遠如鯁在喉的是,那個茅罐係子也是永遠捏在張紅梅的手裏,她想用的時候就隨手提溜了來,用完以後就一腳蹬了去。他也曾試圖甩脫那隻手,一次次都以失敗而告終。尤其是兒子起升一天天長大以後,他更是無還手之力隻有招架之功了。
一次,怒不可遏的老拐把紅梅不小心給推了一個跟頭,額頭上磕了一個大紫包,紅梅還沒有從地上爬起來,兒子起升就一邊拉他娘一邊怒目而視著他:“爹!你到底想咋?俺娘可夠苦了,再動手兒就不行!”這還不算,紅梅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吭不動,老拐一直賠了好幾天好話:“誰給個拐子一樣!你就當叫驢踢了一蹄子行不行?”
這次因為雪梅的事老拐尋思了好幾天,到底也沒有想出個周全的辦法。有一天他碰到林先生的妻子,因為早就想賺些錢花,就問林先生的女人,她家的那兩隻羊賣不賣,啥價錢。女人斜眼瞟了他一下,說了聲“問當家的去”就飛快地走了。
他真羨慕林先生把女人調教得順順當當又服服貼貼,抽了個空就給林先生坐了一會子,意思想叫林先生說說,這聖人的書上都教了些啥法子。林先生說:“堂前訓子,枕邊教妻,對症下藥,量體裁衣。”
趙老拐想起了二楞逮小彩和馬寧的那件事,他本來的意思,是想在鄉裏的幹部麵前顯露一下他神奇的眼力。當他把小彩的包袱一層層打開,眼看就要真相大白時,忽然看見了一個光膀子女人的畫冊,畫冊上那個螳螂一般的女人勾去了他的眼,他真後悔不該為一個畫上的妖精分了神——最可恨也是最關鍵的就在於,小彩那個貓爪子一般飛快的動作,迅雷一般的嫩巴掌一下子就將他忽扇個六神無主,等回過神來之後,石小彩的金蟬脫殼之計早實施完畢。
由此之後他就確信:突如其來的打擊,總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這天他喝了些酒,晃晃蕩蕩地回到家後,想借著酒力發一下虎威,從而使張紅梅知道他原來是一隻睡著的老虎,從此以後再也不要把他當病貓看。可是,走近大門時他就感覺有些害怕,又重新調整了情緒,自己給自己打氣:大坡地誰不知道俺趙老拐是個光棍兒,在北圪台兒上砸王炳中眼鏡的把戲,大坡地人除了俺,他還能有第二個?學一學石小彩,來一次突如其來的打擊哪能有什麼?——咋也得叫它一炮震天響!
紅梅正靠門坐著補衣裳,老拐歪歪斜斜地邁進門檻的時候,紅梅耷拉著臉從眼眶外掃過一縷光,身子一扭就把屁股朝向了他。——也就是這麼一下子,他周密的籌劃就呼隆隆地坍塌下來。
他拿手抹了一下子臉,搖了幾下子頭,“哎——哎——”地叫了兩聲,紅梅就像聽著院子裏刮了一陣風——有也無幹,沒也無幹。等了一會兒,老拐就拿了一個小凳子,往紅梅跟前湊了湊,探過頭去說:“老張,張掌櫃,行了不?俺說——雪梅嫁給老大,俺說——這不行!俺看這門兒親戚還是不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