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桃花溪洗濯的溫柔(1)(1 / 2)

在魏老大看來,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他的好命就像大圪梁白河灘上的虎頭山,轟隆一聲巨響就翻天覆地地改變了模樣,因為“毛主席給了咱房和地,還叫咱當了新女婿”!他就把毛主席和共產黨刻在了骨子的深處。

娶了雪梅以後,他甚至想象著湡水城那兩根明晃晃的鐵道,有朝一日也會修到大坡地,在將來那個“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年代,先把他們的孩子搊上那個咣哩咣當的長長的“鐵房子”裏,再把雪梅搊上去,一家三口或者四口、五口,一齊咣哩咣當地跑到雪梅娘家,樣樣式式地給他們犁上幾畝田,耩上幾畝地,讓他們看一看雪梅男人的雄壯,然後再飽吃一頓蓧麵栲栳栳或蓧麵菜囤囤,要嫌做得麻煩,那油潑麵、刀削麵啥的,也行。吃飽喝足後,站到黃土疙瘩的大卯梁上,扯開嗓子吼喊上一曲高八度的絲弦拖腔,定會拋得更遠更悠揚。

辦喜事的時候別人送給他的毛主席像,他一張張送給了左鄰右舍,還幫助端端正正地釘在牆上。過年的時候,老大因沒有了父母雙親,他們兩口子早早地起來點了鞭炮,恭恭敬敬地把煮出來的第一碗餃子放到了毛主席像前,和拜父母一樣齊排排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然後夫妻兩個到姐姐紅梅家磕了頭,紅梅給了老大一張畫著各民族大團結的醬紫色五元票子。

當他跪下去喊叫姐姐、姐夫時,舌頭在嘴裏生生地打不過彎兒來,隻聽見嗚嗚嗚嗚的聲音,回到家後他跟雪梅說,俺可是憋足氣喊的,不知為啥就是沒喊清。雪梅撲閃著“貓貓兒眼”“嗤——嗤”地笑著說:“磨的事,俄就聽清了。”

趙老拐一直以為自己虧了大本兒,趙世喜在世的時候,老大就因為小桃的事欠了他家五塊大洋,如今那欠條兒還在他手裏攥著,舊賬尚未還清,多少年見他都不敢抬頭看的魏老大,如今隻在他麵前假惺惺地蹲了一下,就堂而皇之地又拿走了他一張五元的大票子,那張票子足夠他置辦一身象樣的洋布衣裳了!為此,他總像心裏頭長了個大疙瘩一樣沉重而難受。

吃過初一的餃子初二的麵,魏老大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拿出那個炮彈殼,倒出來那張裹腳堖一畝地的文書給雪梅說,毛主席給俺分了房,分了地,又娶了你,總不能對不起毛主席。雪梅說俄聽你。老大就拿了那張文書送到蓋大全家。

大全正讓孫子援朝騎在脖子上滿院子跑,他斜眼瞅了瞅老大的文書,兩隻手拍打著援朝的屁股說:“社裏多少好地還種不過來呢,你那一畝地,哎呦呦!那也叫地?除了你魏老大,恐怕誰也種不了,歸了社裏以後怕你也沒顧上看,莊稼苗兒不咋長,草毗倒挺旺!”

老大說:“俺見了,也沒事兒,俺原先踅摸著,那塊地咋就沒有種,是不是因為俺沒有把那個文書給了社裏,社裏還把那塊地當成了俺自己的,這才沒人種呢,這不就把文書給拿來了——這,這,這,田再薄也是地,人再醜也是妻。有地人才能活,有妻人才有家,那都是正經東西兒!你,我,咱,也都才像了個人樣兒,咋就拔了刀子忘了疼?好了瘡疤忘了流膿?原先餓死多少人?誰有那麼一塊坡地誰就能度光景,可不能說扔就扔!——這,這,也不怕,正月裏社裏也沒啥活兒,抽空兒叫俺去給拾掇拾掇,收拾好了還歸社裏,俺決不要。”

這天,老大早早地就給社裏收拾裹腳堖那一畝坡地去了。雪梅一個人在家篩黍子,她想給老大做老家的酸撈飯吃,老大苦沉煙稠,雪梅就想給他做些敗火的飯。

河曲人愛唱,雪梅一邊做活一邊哼哼:“提起了那哥哥走西口,止不住小妹妹淚蛋蛋流,一把把拉住那哥哥的手,說下個日子你再走,你要那個走來俄不叫你走,扭住你胳膊拉住你手,說不下日子俄不叫你走,扯爛你的袖口呀俄給你縫,這一遭口外你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