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燃燒年代(1)(1 / 2)

日子就是一首歌,輕吟亦大慟,激昂伴幽咽,或寧靜似水,或燦爛如火,在夢一般的流年中,愛什麼是什麼,恨什麼就有什麼。

莊稼主兒的日子,播種像一根縫日子的針,收獲是串起日子的那根線,在循環無數的付出與回報裏,縫綴起層層疊疊的最原始最樸素的愛和恨,那是一首原生態的歌。他們在晨鍾暮鼓或輕露晚霞中一路哼唱著走來……

“貫——嚐——吔”瘦三在石碾街上突然吆喝了一聲,仍是那副渾厚而凝重的嗓音,仍是那個“吔——”字掉進褲襠裏的腔調兒,音質未變,音域卻比平時好像寬了數倍。或許是因為石碾街太過安靜的緣故,不僅東西兩邊的兩棵大槐樹都好像在顫抖,聽到的人像聽見一顆平地的炸雷——有馬河灘滾漕的那種感覺。

沒有誰仔細去想,石碾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從什麼時候開始,都“忽隆”一下全擠到了“人民公社的橋梁”上去了。

北圪台兒上一溜林立的商鋪多數兒歸了村裏,慢慢地又一間間挪作它用,漸漸地,偶然開門的幾家店,一天裏也沒有幾個蹺腿進出的人,到後來店也就關了。

瘦三吆喝了一聲後,西邊那棵槐樹上的麻衣鵲像聽到一聲槍響,箭一般地向高空一鑽就幾乎看不見了,過了好一會兒,天空中那粒芝麻大小的黑點兒才漸漸變大,在石碾街上空兜了幾圈兒,確信並無大事後,才“喳——喳喳——喳”地叫了幾聲。

大槐樹下立了一塊大石頭,半截兒紅半截兒青,有一人來高,紅的半截兒像一個圓圓的大鼓,青的半截兒像一個放鼓的礅子。前年馬河發大水,瘦三發現了那塊新衝出來的大石頭,因他家也在村西,就把那塊奇石找了幾個人拉了來,放在了西邊的大槐樹下。

他真想再喊叫一聲,街上靜悄悄的像剛剛散了大戲,剛憋足氣要張嘴喊的時候才突然感到,再喊,真要和雷月琴一樣瘋了。街東邊有個人從北向南走,要往夏官道拐彎兒的時候又回過頭,扶著那棵大槐樹往西邊歪著頭看,瘦三就有些急,眼睛一閉嘴一咧,把提溜在屁股後麵的那口貫嚐鍋往起一掄,“咣—當”一聲響過之後,貫嚐鍋就在那塊雙色石鼓上碎為幾塊。

東邊扶著樹看的那個人渾身一哆嗦,屁股一撅就一溜煙似地跑了。瘦三一屁股坐在石鼓的一邊,眼睛一直閉著,他感到村西的牛頭堖忽然歪了,村東的裹腳堖也就要坍塌了。

麗日融融或秋高氣爽的日子,在湡水縣城就可以看見大坡地村西巍然屹立的牛頭堖,到了白口鎮,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大坡地村東的裹腳堖了,大坡地的村東和村西,均有她典範的地域性標誌。在瘦三家,弟弟白文昌就是那座牛頭堖,全家人責無旁貸地托起了他,他托起了白家人的希望。

昨天晚上文昌回來得很遲,進門兒就到了瘦三的屋裏,看上去萬分的疲憊,卻仍然那副不緊不慢笑眯眯的樣子,文昌在屋裏立了一會兒後,說:“哥——別人說咱家還有鐵沒有交上去?那不好,起碼兒對我——沒帶好頭兒,影響也不好不是?”

瘦三衝門兒努努嘴,說:“那釕銱兒算不算?”文昌說:“倒有人交,但不提倡,總要關門兒鎖門兒吧!”正說著,就聽見山杏喊:“灰頭土臉的髒死人,洗澡的東西兒找來了沒有?”文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這天晚上瘦三整夜都沒有合眼,醒來之後他又翻江倒海一般思忖再三,掂起那個貫嚐鍋要上交的時候,心裏一遍又一遍地自己勸自己:文昌現在公社裏幹,那可是國家幹部兒!大坡地的千萬隻眼可都清清楚楚地瞅著呢,啥事須萬分的小心才對!安社長不是說,文昌有文化,以後說不定還要到縣裏整個啥的幹幹?咱是白文昌的哥哥,白文昌決不會有一個思想落後的哥哥,大煉鋼鐵是“超英趕美”的大事,把咱的貫嚐鍋獻出去,那一堆堆煉出的鋼鐵裏就有了咱的一份兒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