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摸一摸那隻早已不再光滑的手,說:“咦?就是嫩!比娘兒們的手還光——不過沒法兒,閻王爺叫你投生了個帶把兒貨,受吧,再破上個十來回,專門兒咬都咬不破了!”
這時雞已叫了三遍,往回走的時候四麻子跟老大說:“明兒黑夜俺不來了,再攆著你這的做活,餓不死就使死了!等收了,你看著給點兒就行。”臨進他家門時又回過身來補充:“記著!甭再叫俺了,坐轎兒也不去了。”
這天晚上,老大剛絞上一榼栳水,就聽見四麻子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他又來了。
漸漸地就有人傳說花園裏真的又鬧鬼了,趙起升最沉不住氣,當他發現魏老大的秘密後先鬆了一口氣,時間不長又揪緊了心。
一天,他把老大叫到一個僻靜之處,破天荒地叫了一聲“姨夫”後,正顏厲色地說:“你去花園裏邊做啥?”
老大聽到那聲姨夫後腦袋就轟地一聲響,仿佛有人突然把他放到了牛頭堖上去,他又本不該上到那麼高的地方來,暈暈乎乎的就有些忽飄忽飄的感覺。他力求十分鎮靜地說:“沒做啥,幹點兒該幹的活兒。”
趙起升一臉不安地說:“在那裏邊兒沒碰見過別的啥?沒看見過啥蹊蹺的東西兒?”趙起升的意思是擔心那個早沒了蹤跡的旱水窖,老大理解的是發生在花園裏的那些邪乎事,就說:“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陰陽兩隔,都有管教。不做虧心事兒,就不怕鬼敲門。今兒, 你叫俺姨夫,俺也認你這個外甥,那裏邊兒的事兒要說出去?這人還能活?”
趙起升忽然一哆嗦,想了一會兒後,說:“就咱倆,啥事兒也不能亂說。”
後來,老大往轆轤上膏了些油,再聽不到響聲。
魏老大回家給雪梅說起這件事,雪梅說:“是親必有一顧呢!”魏老大說:“好歹吧!姨姨親,當輩兒親,拔掉蔓菁拽斷根;姑舅親,輩輩兒親,打斷骨頭連著筋。”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放在花園小北房裏的那兩垛穀子幹了以後,魏老大和四麻子一根根地把穀穗掐下來,十多個晚上的手搓腳擰之後,共收了飽飽滿滿七百來斤穀粒。
兩個人越搓越帶勁,越擰越高興,快搓完的時候麻子問老大:“叔吔,俺跟著你沒少遭罪,嘿嘿!——嘿嘿!叔吔——也沒少收吔!”
老大正往簸籮裏篩穀粒,整個兒身子隨著篩子的搖晃來回一擺一擺,滿頭滿臉的穀糠像個化了妝的聖誕老人。穀粒在篩子裏唰啦唰啦地翻著滾兒,眨眼工夫兒,簸籮裏就堆起來一堆耀眼的金黃。
他斜眼看一下四麻子,頭就揚了起來,仿佛要給天說話:“這就是莊稼主兒,土坷垃裏刨食兒,汗珠子裏活命,從咱手裏出來的東西兒,比牛頭堖還沉!沒有它,就沒有那些個七品老爺、八品官,也聽不見絲弦兒梆子響震天!——在太行山下吃鐵丸兒喝銅汁兒的孫猴子,也就聽說過一個。”
麻子說:“叔吔,你也是生出來的骨頭兒長出來的肉兒,咋就恁大勁兒吔!”老大嘿嘿一笑:“侄兒哎,這世上去哪兒能找見個鐵打的人!——話兒說回來,要是個爺兒們,隻要憋足肚裏頭的那口氣兒,就有使不完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