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個不會撒謊的女孩。
章海洋在熱戀的時候,曾經情意綿綿地對楊紅梅這樣說過。
楊紅梅在同美國國務卿羅傑先生簽署了《停戰協議》後的15分鍾,急忙乘坐租用的中華航空專機趕回中國。在飛機飛臨廣袤的西伯利亞上空的時候,楊紅梅有一個如釋重負的感覺。她沒有同幾位神色放鬆了許多的同僚們聊天,隻是獨自找了個角落,出神地凝視著窗外翻滾洶湧的雲海,心裏更是久久不能平靜。
章海洋是在一次去香港休假的時候,偶爾在一本娛樂雜誌上看到一篇有關中國女外交部長楊紅梅和美國總統布萊恩的風流韻事花邊報導的。據朋友說,當時,章海洋臉色立刻變得非常難看了。而且,章海洋立刻中斷了在香港的休假回到北京的。
晚上大約11點鍾,當楊紅梅聽到門鈴聲前往開門時,章海洋滿臉怒氣地衝了進來。
“怎麼回事呀?這麼快就回來了,出了什麼大事情啦?”楊紅梅驚奇地問章海洋。
章海洋從袋子了掏出那一本八卦雜誌,猛地摔到楊紅梅的臉上,“你幹的好事,不要臉的女人,丟臉丟到全世界了。”
當楊紅梅看到那本雜誌的標題後,頓時兩眼一黑。楊紅梅知道。章海洋是一個眼睛裏摻不進一粒沙子的男人。畢竟,他是一個中國男人,而且又是一個軍人,他一定是把老婆的背叛視為一個男人的奇恥大辱了。
章海洋鐵青著臉回到他的房間,很很地把門給反鎖上了。
楊紅梅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辯解或表明清白的時候,隻好傻坐在沙發上,開始唉聲歎氣了。都已經到了淩晨了,章海洋的房間仍然是緊閉著的。楊紅梅困了,便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
瞧著在玻璃杯裏飄上忽下,漸漸舒展開了的一片片茶葉,楊紅梅的心思又忽地一閃,回到了她上山下鄉時,第一次回家探親的情形。
不久,楊紅梅去上山下鄉了。一年以後的一個晚上,楊紅梅突然間回來了。
那時候,章海洋一直在等待楊紅梅的來訪。大概10點鍾的時候,楊太白回屋休息了。不一會兒,聽見了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於是,章海洋趕緊讓自己安靜下來,小心地支起耳朵在聽著。不一會兒,腳步聲停下了,這時候,傳來了“砰砰”的敲門聲。
“她來了。”章海洋異常興奮,迅速翻身起床。
“楊紅梅。”章海洋驚叫一聲,迅速打開了門。楊紅梅那一雙因為消瘦而顯得特大的眼睛在黑暗裏放出光彩.
章海洋心裏一熱,伸手來住楊紅梅的手,“進來吧。”
楊紅梅一聲不響地跟著進來了,章海洋拍了拍床邊,示意她坐下。
楊紅梅就靠著床沿坐下,她端詳著章海洋說,“章海洋,你人長胖了一些。”
章海洋站著回答說,“無所事事,就胖了一些。”說著,章海洋又調侃到,“你呢?怎麼樣?該不是想我了,給偷跑回家來的。”
楊紅梅“噗嗤”一笑,“章海洋,老毛病不改呀,事情總是往好處想。這年頭,你那一套天真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總有一天會讓你大吃苦頭的。我呢,我就是活生生的教材。章海洋,如果我實話告訴你,我是餓著,給餓怕了,才跑回家裏來的,你大概不會笑掉你的大牙吧?”
章海洋支支吾吾起來,“事情有那麼糟嗎?”
楊紅梅伸出她的手臂,卷起袖子,把一雙又黑又瘦又粗糙的手掌展示在章海洋的眼前。
章海洋立刻被嚇呆了,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楊紅梅,“啊,怎麼會這樣啊?這是一雙彈鋼琴的手嗎?”
楊紅梅縮回她那一雙慘不忍睹的手掌,對章海洋說,“瞧瞧,我是不是皮包骨的,比《收租院》泥塑當中那個饑寒交迫的女孩子都慘。你知道嗎?最近一段日子,我做惡夢都是自己被餓死的。然後,天上的烏鴉飛來把我的肉給吃了,最後隻剩下一堆肉骨架。”
章海洋被楊紅梅的話震驚了,他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關切地問,“楊紅梅,這太可怕了,它一定對你的鋼琴家情懷打擊不小嗎?”
章海洋注意細看了楊紅梅一眼,而且看出來了,楊紅梅從她的骨子裏透著一種駭人的堅毅,這是前所未有的。
楊紅梅她淡淡地說,“鋼琴家是打不倒的。我要說,我楊紅梅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在惡狼的咆哮聲中,我還要咒罵它:惡狼,你死有餘辜。即便你把我吞噬,我也要在你的肚子裏把你反咬一口。”
章海洋驚呆了,沒有吱聲,他在想:一定是僻壤的窮苦山村惡劣環境把楊紅梅給錘煉得咄咄逼人了。
楊紅梅接著說,“章海洋,你嚐過那一種被餓得頭昏眼花的滋味嗎?我想,對我來說,這一輩子,再沒有什麼比饑餓會更讓我刻骨銘心了。章海洋,你是不是嘲笑我這麼沒有誌氣,一回家就大談特說餓肚子的事,一點都讓人可愛不起來。”
章海洋沒有回答,也就是那會兒,他回想起來,晚上吃飯的時候,楊紅梅不但吃飯快,飯量也跟自己不相上下。而且,她還同楊太白和章海洋談起自己在知青點總結出來的“添飯策”:頭碗滿,二碗錐,三碗少一點,四碗爬樓梯。”
甚至,在她吃飯的時候,她有了一個很不好的習慣。每吃完一碗飯,楊紅梅都要像小狗一樣用舌頭把碗沿和內側都細細舔了一個遍,搞得楊太白和章海洋都用異樣的眼光一直看著她。
很遺憾,章海洋沒有真正意義上受過饑餓。所以,雖然,他翻著白眼努力想象著一個人受饑餓的窘迫樣,但是,卻是不得要領。章海洋都要好笑自己的腦海似乎被醬料充滿,變得一點都沒有想象力了。
沒有辦法,章海洋隻好請問楊紅梅,“楊紅梅,告訴我,當你被饑餓折磨的時候,心裏在想著什麼?”
楊紅梅歎了一口氣說,“章海洋,你總算問對了一個問題。當我被餓得前胸貼後背時,我心裏都在這樣做打算: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提出,我情願用我的肉體來換取食物。”
楊紅梅的一番話讓章海洋覺得悲哀。楊紅梅她變了,真正是變了,得沒有誌氣,喪失信心了。她那一套低賤的現實主義觀讓章海洋反胃。章海洋開始覺得楊紅梅她變得陌生和不可理解了。於是,章海洋疑惑地問,“楊紅梅,你看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嗎?”
楊紅梅不以為然地說,“章海洋,我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但是,如果有時間,我隻想創作一部《餓鬼是怎樣煉成的》”
章海洋假惺惺地對楊紅梅說,“楊紅梅,你的訴說讓我好象看到了一隻饑餓的小鳥在森林裏痛哭,淚水一滴滴滴灑在青草地上。”
楊紅梅沒有表現出讓章海洋的話被感動的樣子,她接著說,“有一陣子,我都要瘦得沒有屁股了。走路時,兩塊屁股骨頭都會鬧打架。”說到這,楊紅梅可愛地笑開了,隻有在這個瞬間,章海洋才看到了楊紅梅久違的一股純真的自然流露。
“章海洋,我可記得,以前,你說過,你最喜歡我的,是我楊紅梅的翹屁股了。”
章海洋自嘲說,“那時候,我章海洋的身上都帶著奶味呢,也可以說,那個時候的我還是無知。”
楊紅梅揪住章海洋的話不放,“我隻知道,很多的時候,無知的人才最勇敢。”
楊紅梅說章海洋勇敢,這讓章海洋汗顏。章海洋覺得自己對外麵的世界一無所知,所知道的那麼一點點,也多為道聽途說的不真實謊言。難道這就是楊紅梅所謂的自己勇敢。不過,楊紅梅對饑餓的一番真知灼見讓他大叫過癮。
楊紅梅看出章海洋對她的知青生活頗有興趣,便來個竹筒倒豆子,娓娓道來了她自己許多上山下鄉有趣的事情來。
“寧化縣的濟川是一個偏僻的窮山村。寧化人說,濟川是一個鳥雀都不中留的地方。我們一夥來自廈門的17名知青就被安排在這鬼見愁的窮山溝裏插隊。剛開始時,我們是憑著一股年青人的蠻勁在幹活的。我們跟山民們一樣起早摸黑地下地勞動。第一次下爛泥田時,那一種感覺就像我一腳踏進了大屎坑,那一種深陷而不能自拔的尷尬讓我一下子明白了:我楊紅梅這一輩子,算是徹底完蛋了。”
“幹活是記工分的。每一天,我可以賺到12個工分。換算成人民幣,就是4分錢。這樣,一個月下來,那一點可憐的工分是換不到多少糧食的。”
“這裏的山民,不管男男女女都有一條布腰帶。剛來的時候,我們認為它隻是一條布腰帶而已。後來,時間久了,我才知道,這布腰帶,山民們是用它來勒肚子的.,這樣,幹活時,就不會老覺得肚子餓了。知道了布腰帶是怎麼一回事的用途以後,我就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楊紅梅,這一輩子,你就等著在這個鬼地方吃苦頭吧。”
“夏天,我們這些知青跟小孩子一樣陶氣地到山澗小溪裏去摸一些魚蝦,男知青們甚至爬上樹去掏麻雀蛋。既解讒,又填飽了肚子。”